一
小荷被葬在一個荷花池旁。當夕陽的餘暉斜鋪滿地的時候,暮凡在她的墳前用笛子吹了一曲挽歌。
笛聲吹得悲淒,吹得寒涼,吹得天地都為之動容。
我想,小荷現在一定在聽他為她吹的笛,一定笑得極為幸福。於她,這便已知足。
暮凡將手伸給我,對我說,漓月,我是時候回宮。你,可願隨我一起去?
我沒有回答,反問道,暮凡,我想去一趟江南,你可否陪我?
他說,好。
我一直很想去江南看看,看看十四歲的暮凡所說的地方,看看爹與娘相遇的地方,看看拓風出生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會否太任性,因為暮凡一日不回宮,危險便存在一日,三皇子絕不會就此作罷。我隻知道,我的要求,暮凡從不拒絕。
江南的水,比曼河還要纏綿。江南的女子,似水般靈動,臉上不經風霜。江南的小鎮,仿若多情人睡夢中的海角天涯。
我和暮凡共撐一把傘,在縹緲的煙雨中行走,看酒旗在風中溫柔地飄搖。
他攜我的手,刹那間,似已地老天荒。
然,我總是在睡夢中驚醒,拓風失去鮮活的臉,自腦海中久久徘徊。在江南,我尋不回他的影子。他的氣息,仿佛已離逝多年。
我想,天荒的盡頭,也許是矗立的斷崖。崖下,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自深夜走至暮凡房中,來作最後的,無聲的道別。
他熟睡得甚是安穩的臉,像是孩童,看得我心酸一片。
暮凡,至天明,你會看見我留下的信箋。
你和我,早已遺失八年的歲月。八年的路,太漫長太漫長。我們再也無法尋回。我走。你莫思、莫念。
二
如此過去,又是許多年。
我傍水而居,一個人守望歲月。我的居室內,掛著伴過我八年的劍。當年,它沾過很多人的血。三皇子,是血濺其上的最後一人。我說過,他若敢要了拓風的命,我定會要了他的命。
如今,我的劍已不再鋒利,此世今生,我都不會讓它再見到這個世界。
居室前的小河,清澈見底。有魚兒,總在水中浮浮沉沉,戲耍於水草之間。
我有與我娘一樣長一樣柔軟的秀發,但我卻不能像她一樣癡癡地看著長發在水中的倒影。我如何有勇氣,看我當年墨黑如金的秀發,現卻白似霜雪。
當月華初上的時候,我會在門前的空地上起舞。銀發在風中翻飛,衣裙劃出完美的弧度。我的舞,像暗夜盛放的優曇,那麼淒美,那麼孤獨。
每每這時,總似有優美的琴音在身後響起。恍惚中,我好似見到拓風就在跟前。一如多年前,他撫琴,我起舞。
心殤,無邊蔓延,不能欲罷。
某日傍晚,外麵大雨滂沱。正在室內撫琴的我忽見一男子站在門前,渾身淋得濕透。他問我可否讓他進屋避雨,於是我將他請了進來。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方巾,一邊擦臉一邊看我,眼神犀利得似劍的鋒芒。
他的穿著打扮以及他自發的氣質,都告訴我他並非一個普通人。並且,他手上的佩劍讓我不甚自在。
他凝視了我很長時間,忽然笑出聲來,話語充滿戲謔的味道。他說,段漓月,真不曾想,你竟會淪落至今天這種地步。
我皺眉,細細打量他。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然,於我來說是太陌生的麵容。
我問他,你是誰,為何會認得我?
他微微一笑,說,你真的不認得我?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
他的笑容消失,麵容冰寒。他說,你不記得我,我卻永遠記得,那個夜晚,你在我麵前,殘忍地殺了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