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理悠悠閑閑地在院中穿梭,他的工作崗位,在這個無邊無際的龐大院落中正數第七排的院子中,離著尚書省的大門口,還頗有一段距離,但是他並不著急,他並不像剛才碰到的那些同僚般,整日忙得焦頭爛額,連喘口大氣的時間都沒有,或者可以說,起碼這些日子,範理並不忙。
原因是,主管範理所在那一房令史、書令史的“都事官”現在還是缺職狀態,雖然他們頂頭還有個“主事令史”,也就是“主事官”,不過那個糟老頭早到了退休的年紀,三天兩頭稱病在家,領著俸祿不幹事,就算他來到,也沒人會買他的老賬。
也許上麵的領導們,也是考慮到第六房沒有實際主持人,或許是不放心的緣故,最近從來沒有下發太重要的工作,所以第六房的各位同事們,也樂的輕鬆自在,一向懶散的範理,自然更是如魚得水、瀟灑好不痛快。
當範理邁著八字步終於不緊不慢地進入第六房辦公的院落時,他敏銳地感覺到今日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很罕見地,往日這個時候總是在院子中曬太陽嘮嗑的同僚,一個都見不到,更奇怪的是,在那間正中央的屋子—也即是第六房的正堂辦公室,好像有人影晃動。
見鬼了,難道是李主事那個糟老頭今天難得來辦公了?
範理正思付著,一位同事從正堂推門走了出來,透過他身後的門縫,範理看到屬於第六房的十幾位令史、書令史、書吏,似乎都在裏麵。
推門而出的這個同事,是個和範理向來不對付的一位“令史”,仗著自己比範理高半級,一直很鄙視範理的懶惰和濫竽充數,且向來不吝嗇將此鄙視之情表露在神色中,不過他今日也很反常,臉上雖然還是冷冰冰地沒有笑容,但是竟然對範理眨了眨眼,做了個很古怪的神情。
範理沒有看錯,這位和自己一向不合的同僚,竟然在對自己“使眼色”,出什麼事了?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中有些忐忑,雖然他一直在部門內對同僚吹噓自己有什麼什麼背景,有多大靠山,但是範理自己當然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今日他明顯是遲到了,如果再不巧趕上什麼大事,很可能,自己要倒黴地受一頓嚴厲地處罰。
使眼色的同僚可能是要去外麵傳達什麼指令,路過範理的時候,看他有些愣怔,還怕他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於是低聲好心地提醒道:“新任都事官到了,是一位姓王的大人,看起來還算和氣。”說完,急匆匆地出了院門。
範理聞言,總算舒了口長氣,還以為出什麼大事,原來是這個,不過雖然放下了懸著的心,但也不敢大意,急忙整整衣冠,推開門進入正堂。
因為關上門窗的關係,大堂顯得有些昏暗,不過還是無礙抬頭直視的範理看清新任都事官的容貌,這是一位很年輕的長官,範理推測他的年紀頂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容貌算得上清秀,不過兩條眉毛略有些硬挺,連累他的麵部線條也跟著剛硬了起來,這多少影響了些俊秀的外表,他屬於年輕人的光滑下巴上留了點胡子,這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又老沉些,不過在範理毒辣的眼光中,這樣的偽裝根本沒用,這是一個剛脫稚嫩的努力想裝出成熟者威嚴的菜鳥長官,他心中作出了評價。
不過讓範理有些遺憾的是,這位年輕長官,似乎並不介意自己有些放肆有些無禮的打量。用這種毒辣的目光直視對方,這是範理樂此不疲的小把戲,也是他借以判斷陌生人性格特點的手段之一,雖然這種手段,讓他從前頗吃了點苦頭,不過他總是狗改不了****,每當接觸一個陌生之人,他總要這樣試探一番,通過觀察外貌和氣質,以及對方對自己觀察所作出的反應,判斷這個人到底如何。
這位新上任的王大人,隨後的反應,照樣讓他吃了一小驚,和他原本估計的,這個毛頭小子應該會惱羞成怒但又不知該如何發火的不自然表情完全不一樣,隻見那位王大人溫和地笑了笑,對他道:“這位大概就是名冊上的範書令史吧,果然是英姿傑傑、一表人才,看來咱們第六房真是人才濟濟藏龍臥虎啊。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本人是新任都事官王晉,以後還望範兄及各位同僚,多多指點及協助本官,希望大家夥能同心合力,將第六房的公務做得更好,本官在這裏先感謝諸位了。”
“都事官”的話講完,在場的吏員們趕緊恭敬地表示一定追隨王大人,將本房工作做好,幾個小人之輩,趁機阿諛奉承之話已順勢而為,範理冷眼旁觀,隻見那年輕長官,臉上露著真誠的笑容,也不知是否能聽出眾人的敷衍之意,似乎是相信了大家的認真,滿意地點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