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悶頭抽煙,並不開口。
雷澤感到無趣,不像再說,就扔下一句話走了:“大漢族的智者說,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智者所羅門王說,日光之下,沒有新事,一切的事都是從前的重複。這曆史,這世界,不多你一個,不少你一個,你為什麼不自己選擇呢,何必受世俗的轄製?何必完全為了妻兒老小活著?總該為自己活一次。”
一夜安眠,雷澤早起出門,到旅店前麵的大廳吃早點,店主不在,雷澤也不甚在意。
一個凡人不管有多優秀,期盼他忽然悟道依然是難的,因為凡人在世俗的泥潭中滾了太久,身上的羈絆太黏糊。當他們下定決心離開泥潭時,還有好心的豬拉他們回去。
雷澤掃了一眼櫃台,要了包子和粥,到靠裏麵的桌子上吃了起來,一會的功夫,趕車的夥計也來了,雷澤請他也吃一點東西。
夥計客氣了一句,不待雷澤再邀請,就摸起一個包子啃了起來,他的工錢並不高,能有大方的旅客請他吃飯,他就能多省下一點錢,好讓他在賭博之後,還能有一點剩餘的錢拿回家。
雷澤吃過早餐,去櫃台結了帳,就要繼續趕路。店主卻又出現了,他手裏拉著一個小夥子,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
“先生且慢,”店主見雷澤要走,趕緊攔住他,雷澤很詫異,店主趕上來,將手裏的孩子拖到雷澤麵前,“先生,我老了,總要死在祖宗留下來的地方,這是我的大兒子,手腳勤快,也沒有什麼壞毛病,還請先生帶著他,讓我周家不致斷絕。”
這店主也不多言,說完就一躬到底,向雷澤行禮,雷澤見他誠懇,雖然明知他們都是幻象,還是動了憐憫,就應承帶著這孩子行走。“我帶這孩子走可以,但他要走我走的道路,我吩咐他的,縱然是去死,他也要聽,如果他做不到,我就不能帶他走了。”雷澤經過計算,覺得有個少年跟隨他也不錯,就定下條件,問店主能不能答應。
店主點點頭,略帶傷痛的說:“我沒有什麼大智慧,我也不能搞清楚先生說的是不是真的,祖宗留下的道已經被改變太多。在這亂世,我也不想折騰了,就死在家裏吧,隻是舍不得我的兒子,好在我有兩個兒子,一個留在身邊,一個走先生的道,兩個當中總有一個能活下來,先生說是不是?”
雷澤點點頭,就帶著這個年輕人繼續趕路,趕車的夥計倒也乖巧,恭維雷澤一番,想看看能不能再得到一些賞錢,雷澤就把永生之道講給他聽,他見沒有賞錢,就很失望,專心趕車去了。
路過天津衛的時候,雷澤聽說山東巡撫袁大頭用快槍檢閱了義和拳的天神下凡,那個可憐的義和拳神師運功請神,卻不料被附近的一個商人的洋煙‘破了金身’,在快槍之下當場死亡。憤怒的壇主吩咐人把那個商人拿棍子活活敲死了。
“嗬嗬,這倒是好笑,如此說來,隻要一靠近洋物,甚至一靠近洋人,就會破了相,可洋人的槍也是洋物,洋人更都是鬼子,都是能破他們法術的,他們的法術被克製,又怎麼去抵擋槍炮的攻擊?”周店主的大兒子叫周謙,這少年倒也活潑,聽見義和拳的混賬話,忍不住就開口譏笑。
雷澤拉了他一把,讓他閉嘴慎言,就拖他回到了車上,繼續往北平趕去,在車上,雷澤向少年周謙解釋:“這些人已經被愚弄到極點,他們現在已經泯滅了靈性,三分正經,七分癲狂,咱們沒有辦法和他們講道理的,他們已經不是完整的活人,而是滅亡了靈性的亡靈!”
雷澤看著周謙,不顧這少年蒼白的臉色,繼續說道:“你可以等著瞧,恐怕女真的皇帝都會相信這一套,因為女真人的祖宗都是巫師,他們相信有很多種神靈可以附體。到時候恐怕他們會假借神靈的名義,做進種種壞事,燒殺擄掠,侮辱女子,那才是我中原之禍亂呐!”
“先生,真的如此!不知我爹怎麼辦?”少年聽了心中更加憂愁,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雷澤笑了,雖然這是一個幻境,雷澤還是感覺到人性的溫暖,他說:“孩子,我的祖宗都是不怕死的,對他們來說,靈魂的聖潔比軀殼的存活更重要,他們可以唱著歌餓死,也可以唱著歌戰死,但他們絕不會唱著歌放縱狂歡,喪失靈性,變成喪屍亡靈而冷漠血腥的活下去。”雷澤頓了頓,讓自己的思維更清晰一點,他漠然的說:“我們的肉身都會死掉,我們能做的,就是選擇一種尊嚴的死法,你爹已經選了,他會被亡靈撕成碎片,孩子,你會選擇怎樣?成為亡靈,還是死在亡靈爪下?”
“我不知道,先生。”少年人惶恐不安,他深怕雷澤因為他不能決斷而扔下他。
慢慢的想罷,孩子,不要著急,我們並不著急去死,隻是要勇敢,不要懼怕,我們已經深陷亡靈世界,死亡的爪牙就在我們的背後,死亡的挽歌已經唱響序曲,我們別無選擇,隻有勇往直前。
車窗外,又經過路旁的戲台,戲台下觀眾雲集,戲台上一陣梆子響,幾個戲子就唱了起來,雷澤見車夫忽然沉醉其中,嘴裏跟著戲台上的戲子,哼哼唧唧的唱了起來,甚至忘記趕車,就問車夫這是什麼戲。
車夫猛然驚醒,大驚,甩響鞭趕馬,雷澤好言安撫,車夫才回過神來,告訴雷澤這戲講的乃是西門慶的故事,名字叫作《金瓶梅》。
雷澤冷笑,這時候外麵的人群突然沸騰,仿佛到了高潮,也有人喊叫些什麼,雷澤察覺不對,吩咐車夫把車停到僻靜的地方。
雷澤下車觀看,周謙也跟了下來,雷澤吩咐他在車裏呆著,周謙聽話的回去了。
雷澤看著戲台上,已經亂作一團,上麵的演員正在蹦跳賭咒。台下的戲粉密密匝匝,好像水裏的魚群一樣。
熱鬧非凡的戲粉仿佛在玩弄什麼動物,還不時發出哄聲,忽然就散開了許多,雷澤瞥過一眼,看到裏麵仿佛有人在械鬥。
就在這個時候,戲台上一陣緊鑼密鼓,那個扮演西門慶的戲子有了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