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化奇的意見代表了常委中絕大多數人的心聲。李天亞出事後他們覺得倒黴透了,好像自己也成了腐敗分子似的,臉上總覺得沒有光彩。而火石村群眾的鬧事也把他們的臉傷了個紮,所以他們現在竟有點眾誌成城了。他們大都想借機把火石村中的刺頭子的氣焰狠狠地打擊一下,長長自己的威風與誌氣。現在夏雨濃上台恰巧是機會,而這個機會是不能錯過的。但於化奇的真實用意卻是這樣的,他要一改過去的放權了,他要把組織上賦於自己的權力牢牢地掌握在手裏,他要利用火石村的問題把自己的強者的形象牢牢地樹立起來。是的,火石村的群眾對夏雨濃的人格侮辱是一支帶響的利箭。他要利用這支利箭去射自己的心中之的——一個完全不同於過去的於化奇的形象。而這支利箭一旦射出去也就能起到一石三鳥的作用:一是樹立起了自己的形象;二是向夏雨濃表白了自己對於他的關心與愛護;三是能檢驗一下夏雨濃對於他這個縣長的態度。但於化奇唯獨沒有考慮到的是這樣的行動究竟對整個事態能起什麼作用。是的,當一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個人的小天地裏時,他看問題的方法是多麼的偏狹與固執,他的眼界是多麼的淺陋與浮泛。
會場裏人們的目光全都在一瞬間似乎是不經易地對準了夏雨濃,但卻又象泥鰍一樣輕飄飄地遊走了,讓你怎麼也抓不住。夏雨濃發現鳳小鶯的目光斜覷著他,裏邊是擔心和憂慮。夏雨濃轉過目光看於化奇,發現他神色平靜,也不知他的真實用意是什麼,心裏納悶,但初來乍到,情況又不熟悉,也不好表態,隻好轉過目光對文書蘋說,你看吧。文書蘋說,也不是我反對,以往我們沒有少派工作組去火石村,可都把問題沒有解決了,所以現在究竟應當怎麼辦很為難。不過既然於縣長提出了,可以麼。於是常委們舉了舉手,文書蘋數了數,一共是八名,超十五名常委的半數,獲得了通過。於化奇說,魏局長,這次就看你的了。魏平用手搔搔肥大的腦袋,看看夏雨濃,又看看在座的常委,說,你們都想好,要是再出現越來越糟的局麵,群眾把事情鬧到省城去,我可不負責任。你們都在會議記錄上把字簽了,把押劃了。眾人便大笑,說你這個魏大胖子,光會躲避責任,你們公安上就負責維護地方治安,現在倒要我們為你具結劃押了。有人甚至說,魏大胖子你們就是這樣保駕護航的,就說千喬縣的社會治安總也不見起色,原來你是源頭啊。魏大胖子也不惱,一任大家在他身上開玩笑,好像這是他的樂趣似的。眾人玩笑開畢了,魏平認真了,說,既這樣,我們公安上打頭,檢察院、法院也出動吧。公檢法司齊出動,免得叫其他幾個部門說我們把頭功搶去了心裏不平衡。眾人又笑,說你這個魏大胖子就會鑽空子。但還是決定了由政法委統一調動。
一絲不快浮雲一樣從夏雨濃腦際慢慢漂過,他的臉色一定不好看,聰明的文書蘋看見了,忽然對夏雨濃說,下麵的議題還說不說?夏雨濃頭也沒有抬地說,說嗎,把議題說完。
文書蘋於是又一一提出下麵需要研究的事情,對於縣教育局和財政局等幾個局的局長人選,因為先前的幾個局長牽涉到貪汙受賄案子,已經被關進了嚴窩地方,所以現在教育局等幾個局急需另派幾個局長。分管組織工作的文書蘋副書記笑說,雖然教育局前局長進了看守所,但是下麵要進縣教育局的幹部已經有55名了,他們這些天把我找的不行,有從上麵壓下來的條子,有從外地打電話過來的省軍級領導,還有從省委組織部門寫來的信,捎來的條子。你們可能還想不到,有人甚至發動學校的教師集體寫信簽字要某某人擔任這個局長。於化奇笑說,那你這些天可就肥了。文書蘋這時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張紙,交給夏雨濃書記,夏雨濃接過一看,隻見上麵記著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有關人員給她送的禮品、時間、數量與人名名單。文書蘋說,這些禮物和錢我已經全數交到縣紀委了。坐在旁邊的縣紀委書記鄭宇清說,是的,文書記已經把禮物和錢全交了。魏平說,夏書記,你把那張紙給我,我照著上麵的人名字把他們全抓了,看以後誰還敢再送禮。夏雨濃把手中的紙片子揚了揚,說,這些人名交由縣紀委保管。也不許追查這些人的責任。崔秉樞說,這怎麼行?把他們輕饒了。夏雨濃說,這與環境有關,以後再對他們進行教育吧。
但是教育局局長卻一時定不下合適的人選。因為在要求進教育局的人員中間一時還找不出一個懂教育、正直、事業性強的能勝任工作的人,於是這項議案也隻能擱淺。而其他幾個局因為教育局沒有定下人選,也就一時難以定下。
第三項有關幾個企業的破產與重組問題,會議提出按照破產法的程序,應由縣法院對提出破產的企業進行裁定,不管是債權人還是企業自己提出來的,最後都要通過縣法院審定破與不破。法院應當增加工作的透明度,把好關口。如果符合破產條件,再由縣法院會同縣計經局、縣財政局、縣人行、縣工行、縣經委等部門協查資產,清理登記,落實債權債務關係。但要防止假破產真逃債。如果不符合破產條件的堅決不能破產。但於化奇卻提出了不同意見。於化奇說,現在必須明白,破產是手段,目的是為了把我們縣屬企業從沉重的債務負擔下解脫出來。我算了一下,全縣縣屬企業在幾家專業銀行的貸款餘額是8000多萬元,光一年的利息是幾百萬元。僅水泵廠的300萬元技改貸款,債務已經背了六七年了,水泵廠一年的利潤全部交了利息也不夠。現在國家有破產法,我們何樂不把這些企業的產破了呢。如果破了,我們可以進行資產重組。可以把身上的包袱徹底甩脫了,可以輕裝上陣麼。對不對?
常委們大多數同意於化奇的意見,同意把處於介乎間的企業也都破了去。
夏雨濃看著於化奇,看著眾人,忽然覺得他們是那麼的陌生,企業破產這麼嚴肅的問題,他們竟然是那樣的用心。可是他現在又能說什麼呢?他沉吟了一下,說,如果屬於破產的範圍破了當然好,但是破產了同樣有負作用,比如說,如果全破產了,損失了資金的銀行就會把我們列為高風險地區,以後肯定不會再發放貸款了。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我們已經完全喪失了信用。所以我們一定要慎之又慎,千萬不能麻庳大意。也千萬不能有鑽政策空子的思想。而且須知破產的企業的資金,雖然是銀行的,但其實是我們儲戶的,是銀行把我們儲戶的錢拿來放給了企業,所以破了後也就是把我們自己的錢破了。但是現在大多數人不這樣想問題,他們變著法兒想應該怎麼從國家的口袋裏往出掏錢。
副書記文書蘋笑說,夏書記的愛人是銀行的信貸科長,所以他要維護銀行的利益。
夏雨濃說,這不是一碼子事。他有點討厭文書蘋把什麼事情都扯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
有關企業破產的事定了由於化奇親手抓。具體工作由縣法院牽頭,縣經委與縣財政局協助負責。
但主管工業的副縣長項景賢卻又說,我聽說有些企業打早就在下麵做著破產的準備工作,隻怕我們提出破產的事時企業大概隻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第四個問題由於意見分歧沒有辦法研究下去。
有關全縣十萬畝果園麵積重新登記一事於化奇說,還登記什麼?差不多都挖完了。
武宏大是從省上下來的科技副縣長,已在千喬縣兩年時間了,對千喬的問題也是略知一二,說,還有沒挖的吧?他是一家科研所的工程師,聽說是一家名牌大學的畢業生。
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向月宜忽然說,現在對十萬畝果園不是重新登記而要重新進行評價:這究竟是一項正確的政策,還是一項錯誤的指揮?我們不能再繞彎子了。向月宜臉龐闊大,呈長方形,看上去有點像包文仲,也有人說他長有一張驢臉。他在白廉擔任縣委書記時一心想當副縣長,但是白廉卻不提他,他便對他心裏有了仇恨。而他現在隻所以提出要重新評價十萬畝果園的事,也完全是出於一種陰暗的報複心理。他在心裏說,你白廉也不就是多麼光鮮明亮,你也有露出髒屁股的時候。
但是卻沒有人接著說什麼。
會場裏忽然冷寂下來。
夏雨濃發現在十萬畝果園問題上常委們有點躲躲閃閃,知道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心情便有點沉重。但是向月宜為什麼又與別人不一樣呢?他的要求究竟是出以公心,還是有其他什麼目的,他一時難以知道。
文書蘋看了看常委們,說,這個問題下次會議再說吧。討論縣藥廠的拍賣問題時,於化奇說,拍賣縣藥廠是李天亞在台上時做出的決定,決定出台不久他就犯了事,拍賣就擱淺了;如果承認以前的決定有效,就可以拍賣,如果不承認,那就拉倒。但我估計美國在華的董事長可能會在近期找上門來的。而且我還聽說藥廠的工人在下麵要鬧事。大家看吧。
幾個常委發了言,有的同意拍賣,有的不同意。還有的說再看看。夏雨濃問道,與美國的那家公司簽了協議沒有?於化奇說協議已經簽了。夏雨濃十分幹脆地說,既然協議已經簽了,還有再說的什麼?拍賣!
於化奇說,可這協議是李天亞簽的呀。
夏雨濃說,李天亞簽的也是代表我們縣一級政府,並不僅僅是李天亞一個人的事。如果你們當時不同意那就應當提出來拒簽,現在既然已經把協議簽了也就要堅決執行。
常委們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夏雨濃,對他這樣表態感到不可思議。
常委會散會時已經上午十二點鍾了。
在離開常委會議室時,夏雨濃對丁仕寧說,你晚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丁仕寧說,好吧。
這天晚上十點鍾,丁仕寧來到夏雨濃辦公室,夏雨濃笑著招呼丁仕寧坐下,把手中正在看的文件推到一邊,給丁仕寧散了一支煙,自己也點了煙抽了起來,說,丁主任,我想讓你把千喬縣的一些情況給我談談,可以嗎?丁仕寧說,這有不可以的啥。
丁仕寧整理了一下思緒,慢慢說,夏書記,我還是從李天亞說起吧。那天在去市監獄的路上我說了李天亞的受賄問題以及當時破案時的氣氛,那是真實的,千喬縣的黨政幹部都有那個感受。但李天亞最本質的方麵是極端地專製,他是個權力狂,容不得不同意見的存在,如果誰想在他手下提意見,那他非把這個人搞下去不可。過去曾有人想與他鬥,結果都被李天亞弄下去了。
夏雨濃走過去坐在丁仕寧對麵的沙發上,說,於化奇與李天亞的關係是如何處理的?
丁仕寧說,於化奇的縣長權力很大一部分被李天亞奪了去,開始於化奇非常氣憤,也想與他鬥鬥,但是看到李天亞把一個姓成的副縣長硬是逼得調了出去,大概還有其他方麵的原因吧,於化奇也就打消了與他鬥的念頭,變得俯首貼耳了。
夏雨濃說,你能分析一下這其中的原因嗎?
丁仕寧說,我可能分析不太準,但我可以把聽到的告訴你,不止一個人議論說,於化奇可能有他的小九九,他想等李天亞調離時他好接他的班,如果現在把李天亞得罪了,李天亞不在上麵說好話,他於化奇也就上不去。於化奇太知道現在咱們在提拔幹部上的規律了,千喬縣在白廉執政前就有一位縣長因為與當時的縣委書記鬧矛盾,最後這位書記調離時縣長沒有上去,隻好到縣政協當了一位主席。所以於縣長想以委屈求全來保他以後的升遷。如果說李天亞犯錯誤有什麼外因的話,那麼於化奇也算一份兒。於化奇雖然沒有腐敗,但我覺得他內心也腐敗了。李天亞出事後,於化奇一心想當縣委書記,可是好夢沒有做成,你來了,於是他一變過去的俯首貼耳而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丁仕寧笑了笑,又說,夏書記,這話兒本該不是我說的,聽起來好像是挑撥你與縣長的關係,我其實是想讓你多多了解一下千喬縣的情況,完全沒有其他的用意。
夏雨濃轉了話題,說,你認為由公檢法司出麵能把火石村的問題解決了嗎?
丁仕寧說,能解決個屁!越解決越問題多。你記著我說的話,要是魏平局長這次把火石村的問題平息了,我就不當縣委辦副主任了。
夏雨濃奇怪了:這個火石村就這麼牛皮?
丁仕寧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成年累月積累起來的問題。也是我們現在有些製度上存在的問題造成的。說起來也讓人覺得火石村的群眾可憐,把可耕地都用來種了蘋果,搞什麼“果園五配套”,搞得貧窮交加,可是縣上鄉上的各種稅收卻沒有減下來,還是年年照收不誤。而且縣上鄉上每年在工作總結裏麵都要寫上一筆火石村果園獲得了大豐收,人均收入達到了幾千元,收入可觀,狗屁!其實火石村的群眾這幾年的收入是年年下降,可鄉政府一級的工作總結裏總是寫著群眾的年純收入每年以百分之二十的速度在遞增。這完全是騙人把戲。你說火石村的群眾不鬧事誰鬧事呀?
夏雨濃越發奇怪地瞪大了眼睛:火石村的問題常委們都知道吧?
丁仕寧說,他們心裏都亮得像鏡子似的。
夏雨濃擔心地說,魏平局長去了不會出事吧?
丁仕寧說,難說。反正他們去沒有好果子吃。或許會多幾個人進澇池洗澡。火石村的澇池可深呢。以前已經有好幾個幹部進了澇池洗過澡了。縣城的幹部現在說起話來常常會說,哎,這幾天沒有到火石村洗澡去嗎?你聽,火石村的事兒成了人們的口頭禪了。
夏雨濃的神情嚴肅起來。他仰起臉子,目光透過窗戶看著外邊的什麼地方。
丁仕寧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看看夏雨濃書記,又說,聽說省委組織部有於化奇一個大學時的同學。千喬縣出了李天亞與一批腐敗分子後,於化奇找了省上那位同學,但是沒有起作用,聽說省上對千喬縣的問題印象太深了,認為在原班子提拔不妥當。市委感到外界的壓力太大,對千喬的班子也進行過議論與分析,初步的意見是,在千喬凡是沒有問題的幹部也一律不動,這樣於化奇也就沒戲了。而且市委在千喬的腐敗案出現後內部產生了分歧,因為白廉是管幹部的,所以他在市上就有了對手,這個對手就是呂耀龍。以前有人曾向市委反映過李天亞的問題,呂耀龍要把李的問題查查,但是因為白廉對李天亞的印象好,也是一條線上的人,所以就處處護著他,常委會上處處給李天亞說好話,保他,可到最後,把一個縣委書記就護到四堵牆裏去了。當然事情如果僅僅是樣的話也就好說些,關鍵是,市委書記秦淼過去一直也抓的是千喬縣的點,副書記白廉就是在他抓點時被提上去的。白廉上去了後,秦淼的點也就成了他的點,於是白廉又樹立起李天亞這樣的典型和樣板。過去秦淼一直以千喬引為自豪,但李天亞的出現卻給他臉上抹了黑。現在與秦淼關係不好的領導抓住了把柄,給秦淼出難題。而秦淼呢,因為年齡大了,快到了退二線的年齡,所以也就不計較別人對他的態度。但在幹部任免上他還是緊緊抓住權力不放。說到這裏丁仕寧笑了,說,夏書記你其實對市上班子的情況比我熟悉。我可是班門弄斧了。
夏雨濃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丁仕寧說,你認為鳳小鶯搞什麼工作最合適?
丁仕寧看了一眼夏雨濃,說,夏書記,你要是願意,把鳳小鶯提起來怎麼樣?
夏雨濃說,讓她幹什麼?
丁仕寧說,當縣委辦主任。
夏雨濃有點吃驚地看著丁仕寧。
丁仕寧說,其實論水平與能力,在全千喬縣,沒有人能與鳳小鶯可以相比的。隻不過以前李天亞不重視人才。你現在重視了發現了人才就要大膽用。我年齡大了,不論幹啥都一樣。但是正職我是幹不成的,我這人沒有這個能力,我知道自己一頓能吃幾碗幹麵。
夏雨濃何嚐不想把鳳小鶯提起來呢?但是這個建議從丁仕寧口中提出來卻又讓他覺得有點不真實,似乎也存在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雨濃說,你的建議我們可以考慮一下。現在鳳小鶯還是讓幹以前的工作吧。
丁仕寧說,我會安排的。
丁仕寧走時夏雨濃對他說,謝謝你丁主任。
丁仕寧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外麵的昏蒙的燈光中。夏雨濃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從心中湧出一股對他的同情與憐憫。卻又想,應當盡早把他從縣委辦推出去。他雖然感謝他向他談了那麼多情況,但是他又不喜歡他知道得那麼多。而且他的眼神他也不喜歡,那種眼神太深也太難懂了。
冷靜下來後,他又覺得自己必須要與副書記文書蘋好好談談,還要與其他的常委們也好好談談。他現在急需要把千喬的問題全部掌握了,他不能光聽一個人的意見,他必須廣泛聽取大家的意見。還有當前千喬縣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他也必須心中明白。常委會上出現的情況對他影響太深刻了,因為對情況吃得不透,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是盲人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