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香的飯味道！今天餓壞啦！”中午放學一進家門，已經是小學六年級女生的青青就用鼻子嗅著，嚷起來。她的個子明顯見長了，眼神在活潑中有那麼一點點沉靜的味道透露出來，臉型也愈加脫去了兒童的稚氣，呈現出美妙的瓜子形狀來，這正是幾乎所有女孩子都渴望擁有的一種臉型。她穿著素色的長款連衣裙，也不再熱衷於那種亮晶晶的或者造型繁瑣的裝飾了。小少女的氣息已經彌漫在她的周身。
飯菜在餐桌上擺好了。青青從衛生間洗手出來，不急於去吃飯，她對子衿說，她是班上板報小組的成員之一，今天下午放學後要留下來畫板報，會晚點回家來。又轉頭跟泰研說：“爸爸，我需要錢去買板報書參考一下。其它班級的板報都已經畫好了，隻剩下我們班上的還完全沒有畫呢！”
青青曆來如此，凡跟心靈和感受相關的內容，統統講給媽媽聽，大凡需要出力去做或者需要錢的事情，則向爸爸提出來。泰研和子衿也早已經習慣了她的這個方式，泰研從錢夾子裏拿了錢給青青。
下午下班回家，子衿用鑰匙開門，門仍是反鎖的，知道青青還沒有回來，她轉身就去車站等青青了。
暮色中，子衿張望著一輛輛開過來的公交車，終於從車門裏一起下車的數位乘客中見到了那個穿著灰綠色呢質連衣裙的小姑娘。她擠下車來，麵色有些憔悴，馬尾辮也鬆散了，背後背著大書包，一副非常負重的樣子。一見到媽媽，她就把雙肩向下耷拉下來，皺了皺眉，又向下彎了彎嘴角，表示自己疲憊得很厲害了。子衿趕緊迎上前去，從青青肩上取下書包，真是夠沉的。
“板報畫好了嗎？” 子衿微笑著問。
青青說，板報小組有十人之多，放學後，這些成員都相繼回家了，這個說要趕快回家寫作業，要不然會挨媽媽的罵；那個說馬上要去上英語課外班，不能遲到……小組成員們陸陸續續地離開，終於走掉九個，最後隻剩下青青。隻剩下自己也沒關係，她還是要把板報畫出來。一個人會孤單啊，她就懇求同班關係比較好的一個女生留下來陪她，那個女生真的笑眯眯地留下來陪她了。
“我沒頭沒緒的，真不知道要畫些什麼，先想出一個方案畫上去，不滿意，擦掉，再畫，再擦掉……隻是確定方案，就想了十幾分鍾……”青青微微蹙起眉頭來。
“啊，這個女孩子留下來陪你，真好，真要謝謝她呢！”子衿且走，且聽，且說。
“是啊，她陪著我肯定是比我自己一個人畫要好呢！”青青疲憊地笑了，“盡管她不停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亂畫，給我添亂……”
“那你怎麼沒有也想著逃掉，回家寫作業呢？”回到家裏，放下沉甸甸的書包，子衿故意這麼問。
“那不行啊，就剩我們班的板報沒有畫了，別的班都弄好了呢。”青青一邊吃桔子，一邊認真地說。
“可是別人都回家了，板報畫沒畫，他們也不在乎的。”子衿仍然故意說。
“那可不行，老師總對我們說，集體榮譽高於一切。”青青響當當地回答，又一歪頭，盯著子衿看。“咦，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不像是出自我親愛的媽媽之口哦！”
子衿點點頭笑起來：“嗯，你做得真好，你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孩子。”
“是嗎？”青青說,“不過，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準備說，我要去上鋼琴課……我也不畫了！”
不知道青青真是這麼想，還是也學著媽媽的樣兒要考驗她一下。
子衿這回認了真，說：“那可不行，你今天的做法非常好。你的認真和責任心很可貴，不管是在學校裏還是在以後的人生中，總會讓你受益的。”
“好吧好吧……”青青轉著眼珠兒，笑嗬嗬地連聲說。“剛才是故意逗你開心呢！”
桔子吃完了，青青開始發愁：“哎呀，如果明天老師看了板報不滿意怎麼辦？”
子衿說：“你繪畫不錯，應該不會！關健是你已經很盡力了啊！“
青青聽了沉默不語。
第二天中午放學，青青雙手染得紅紅綠綠的回家來，她舉著這雙手說：“是辦板報的粉筆弄成這個樣子的！”說著就撲通一下坐在椅子上。
原來，青青昨天下午辛辛苦苦畫好的板報，今天早上被板報小組的組長全部擦光光。組長隻掃了一眼那黑板報就說，你看看，你們幾個把板報辦成什麼樣子了？青青回答，昨天人都跑光了，這是我一個人畫的。組長又說，你看看你一個人把板報弄成什麼樣子了？沒有我是不行的！
組長說沒有她是不行的，她卻依舊不去自己動手畫。遭到否定也不放棄，責任心在青青心裏發揮著作用，她重新開始畫板報。下課十分鍾如果不被老師占用的話，其他同學都緊著跑出去玩了，青青則繼續站到課桌上畫板報。
這天下午青青正好要上鋼琴課，子衿去學校接她。在校門口等了有二十分鍾之久，遲遲不見青青出來。子衿焦急，隻好到教室裏去尋。透過教室的窗玻璃，她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身體正站在一張課桌上，神情專注地畫著黑板報。教室裏隻剩三個同學，全都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子衿心裏一陣憐惜，同時又覺得欣慰。她走進教室，伏在桌上寫作業的同學見了就喊起來，說青青你媽媽來了。青青回過頭來看，笑了，說，等一下媽媽，這幾筆畫完就好了。子衿在一旁等著，欣賞著女兒的創作，覺得想象力很豐富，色彩搭配得也很諧調，不知道為什麼板報小組長要擦了讓重新畫。
青青果然在最後幾筆畫好之後跳下桌來，她很快收拾好工具就和媽媽離開了教室。
“今天李陽留下來一直給我幫忙，他幫我打水，泡粉筆……”這麼說的時候，青青的麵容呈現出愉悅和一點點的羞澀。
“你來的時候他回去了——他剛剛才回去哎！”子衿未及有所表示，青青又急著補充道。
子衿笑了，她知道這位名叫李陽的男生的幫忙讓青青心中很滿意，也有點小感動，這個小姑娘沒有在媽媽麵前直接表達她的滿意與感動，她的敘述語氣和她的神情卻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了她為這個男生的幫忙而喜不自勝。
為了這次黑板報，青青幾經折騰，數次返工。最後的結果極大地安慰了她——在年級的黑板報評比中，青青策劃和製作的這期板報獲得了第一名。
對於青青這種熱衷於幾乎所有課外活動的狀態，子衿喜憂參半。作為一名小學六年級的學生，麵臨著小升初，課業負擔劇增，全力以赴應對功課已經非常勞累了，更不用說拿出時間和精力來做其他事情。但是從內心來講，子衿覺得許多課外活動畢竟對孩子的成長十分有益，其意義甚至遠在完成課業之上。因此有時候她會在青青麵前表現出前矛後盾的態度，且鼓勵，且憂慮。在這個問題上，青青似乎不受子衿態度的影響，她執著地對這類會被許多家長排斥的活動投入了高昂的熱情和足夠多的精力。
在繁忙而漫長的六年級第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青青向泰研和子衿報告了一個在她看來非常激動人心的消息，那就是，為了迎接新年，學校要舉行幾項聯歡活動，首先是元旦前夕和兄弟學校的交流演出。為此校方積極著手，開始組織排練將要演出的節目。青青被選去參加一個舞蹈節目。另外一項內容是，在即將過去的一年的最後一天下午，學校將以班級為單位進行聯歡活動，活動中的節目以自願報名為主。看女兒現在日漸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模樣兒，泰研和子衿都覺得她去跳舞蹈再適合不過了，加之學期終了，能在聯歡會上表演節目，也是一種絕好的放鬆方式，況且新年又是那麼一個傳統的、給人帶來無限振奮和希望的重大節日，夫妻二人由衷地為此歡欣鼓舞，積極支持青青。
代表學校演出的舞蹈節目的排練在每天下午放學之後進行。為了表現小天鵝輕盈優美的姿態，舞蹈老師讓小演員們在一塊兩頭擔在木桶上、離地麵大約50厘米高的窄木板上練習走步。青青膽小，但她很認真，練了幾回之後就能夠走得像模像樣了。其中有幾個女孩子在木板上很難掌握平衡，練了很久也無法走穩，總是走到中途就從木板上掉下來，如此反複幾回，舞蹈老師不免失去耐心，煩躁起來。
“看你們多笨哪！你們來看我怎麼走！”這位舞蹈老師風擺楊柳，扭動她婀娜的腰肢，挪開木桶，將窄木板的兩頭分別擔在兩把椅子上。當她站上這塊木板，挺著脖頸傲然走起來的時候，那擔在兩把椅子上的木板就“咯吱—咯吱—”地響起來，隨著老師的步子向前躍動，這“咯吱咯吱”的聲音響得越發起勁兒了。女孩子們在一邊聽到了，忍不住咯咯亂笑。青青心裏明白，在這種情形之下應該保持認真和嚴肅，而不是逗趣兒，但是她終究忍不住和所有的女孩子們一起縱情大笑起來。
女孩子們看到，老師的身體開始輕微地抖動了，她們知道，老師自己也被這有趣的“咯吱”聲響弄得想要笑了。她在努力控製，不讓自己笑出來，她深知自己是一位老師，要給孩子們做出榜樣……越是看到老師的這個樣子，孩子們越是感到好笑，加上那“咯吱咯吱”的響聲的不斷刺激，她們發展到開始搞惡作劇了，笑著故意躺倒在地板上打起滾兒來。青青這時候笑得比誰都起勁兒，她一邊和大家一起打滾兒，一邊亂踢著腳，仿佛回到了嬰幼兒時代。
婀娜的舞蹈老師仍然在窄窄的木板上獨自表演著。事實上她受孩子們情緒感染的程度已經越來越深，後來終於忍不住了，她的笑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同時，她自己也從木板上跌落下來，滾倒在地上，狂笑起來。
孩子們從來沒有見過老師笑成這樣，一時倒都愣住了，停下各自的笑聲打量著狂笑中的老師，麵麵相覷。老師不管不顧，仿佛自己不是一位正在被學生圍觀的老師，而是一個耍賴搞惡作劇的小姑娘，隻管笑個沒完沒了。孩子們終於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重新投入大笑，師生笑作一團……
“啊，簡直太開心了!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這麼豪放地笑過!”青青說。這些日子裏，每天放學回家，她都要向泰研和子衿彙報節目排練的最新動向，還伸展著柔軟的四肢，揚起下齶，拉長脖頸，優美自如地做幾個舞蹈動作，然後用眼角輕輕地瞟著爸爸和媽媽，期望得到他們的驚訝與讚美。
以班級為單位的聯歡活動青青也主動報名了，她準備仍然演奏那首眾所周知的鋼琴曲——《獻給愛麗絲》。子衿很讚賞她這種勇於表現的勁頭，對此倍加鼓勵。同時也有些意外，一年多之前，青青曾經為了演奏這首曲目被常老師嚴厲斥責，心靈受到傷害，現在她不介意了嗎？還是已經忘記了？
晚上回家來，青青一遍又一遍地練習這首曲子，彈得十分投入，子衿從未見過她這麼認真地練習彈鋼琴。每練完一遍，她都要停下來感歎一番：“這首曲子，哎呀，好像感情太充沛了！它的總體風格是優美的、優雅的、從容的，又悄悄地、不動聲色地流淌著一種死去活來的感覺在裏麵，這可真是一首纏綿的曲子……”
子衿聽了就不住地笑。
“我現在主要是在找感覺！”青青強調說。
“在感覺方麵，你很有天賦。”子衿說。
“哎喲喲，我被它弄得要崩潰了，我死而複生！哎喲喲，我真是要累壞了……”又練完了一遍，青青大叫著，跑過去誇張地在沙發上倒下來，一臉的沉醉。子衿暗自思忖：這可真是音樂的作用。
“我們的教室裏隻有電子琴，沒有鋼琴，怎麼辦？”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青青一下子又從沙發上直起身來，驚問道。
“教室裏沒有鋼琴——是啊，這真是個問題。”子衿也沒有辦法了。
“那麼，我就去音樂教室彈，音樂教室有鋼琴的。”
“音樂教室並不是聯歡會現場啊！”
“我要讓所有的同學都跟著我去音樂教室！”青青熱情洋溢地說，充滿了激情和表現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