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還願歸來,爹的身體日日見好,娘卻不似往日那般高興了。是日黃昏,我在後堂課畢,爹爹便留了下來。送走先生,又查問了我的功課,方才與我轉到後園,話起了家常。爹爹說道:“婉兒,你可有發現,你娘親近來總是少言寡語,悶悶不樂?”
我點點頭,道:“爹爹說得極是,娘近日來確實與往常不同了些。”
爹爹說道:“那便是了,想是為父連月臥病,你娘她心神不寧所致。婉兒可有辦法寬慰你娘?”
我見爹爹眼中早有燦然笑意,便知爹的心中必是已有主意,便作勢掐了掐手指,故作高深道:“待我算來,唔,爹爹必是有回春良策了吧?”
爹爹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彈,無比寵溺地說道:“我兒聰慧,非是常人可比。下月二十四便是爹爹五十歲的壽辰,爹有意請來眾家親友,到我府小聚。熱熱鬧鬧的氣氛,或許會讓你娘開心一點。我兒以為如何啊?”
爹爹能有此心,自然極好,點點頭道:“全憑爹爹做主。”說罷,將額頭輕靠在爹爹肩上,安穩,滿足。
爹爹在我背上輕拍,笑道:“好,那便如此定下了。不過,婉兒切記,此事不要告知你娘,否則她又要跟著操心了。”
於是爹召來唐安,命他去與山陰“全福勾欄”約期,請他們戲班屆時入府唱戲,還生生囑咐,必要唱那些熱熱鬧鬧的喜劇才好。一壁又安排一些得力的下人,去至三街六市采辦一應吃食。
那晚議定賓客名單之後,爹爹囑我手書請柬,以示親厚。為了讓娘開心,爹命唐安約期之後,親自駕車前往上虞,接請姨母李甄氏過府相聚。
在書房擺好筆墨,開始看爹爹與我列下的賓客名冊:兩位姑母自然是要在其列的,姨母也不能忘記。長姑母錢唐氏嫁與山陰望族姑父榮國公錢忱,敕封瀛國夫人,聲威煊赫,屆時必會帶著獨子處和表哥前來;小姑母陸唐氏,嫁予山陰藏書世家第一人,姑父陸宰,藏書美名冠於九州。
隻是,聽爹說小姑母與娘有些不睦,雖則同郡,近幾年往來也並不是很多,這一次會否前來尚未可知。另外的賓客,我便不怎麼熟悉了,但也都勤謹書寫,不敢怠慢。
本地舊俗,壽誕前三日傍晚要行“暖壽”之禮,也就是自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不過,這飯可有講究,必得由一家之主婦親自下廚來做。向晚時分,娘仍沒有要做飯的意思,我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娘,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嗎?”
娘呆呆地轉頭看著我:“還是到了。”然後轉身去後廚忙活。
我實在疑惑,什麼叫“還是到了”?難道娘不想給爹過生辰?娘最近的舉動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管了,爹爹吩咐打掃客房,以供來人居住,此時晚飯未就,便先命人去吧。
晚上,娘按著往年的舊例,做了很多的菜,還做了一碗長壽麵,是專給爹爹的。
爹爹動筷以後,我舉箸去嚐,卻差點被眼前的菜嗆到——桌上的翠玉蓮藕味道極為古怪,想是某種香料放多了。不禁調侃道:“爹,您看呐,娘的手藝又退步了!”
爹卻不似往日與我一同笑娘,隻是看著娘的眼睛,微微一笑,道:“無論什麼,隻要是你娘做的,便都是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爹爹言語向來不會這般柔情,此刻說來,竟然一點也不顯得輕佻。誰料爹剛說完,娘放下筷子,撩起裙角起身便跑出了屋子,隱約中還帶了些許哭腔。
我一時不知所措,在我的認知裏,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從前爹也稱讚娘手藝極好,娘都是順勢往爹身上依偎,濃情蜜意,讓人羨煞的。今日卻也奇怪,娘的諸多舉動皆是不同以往。我看看爹爹,也是一頭霧水。爹安慰我說:“你娘也許太過勞累,讓她發泄一下也好。我們先吃,不必等她,你娘這是不想在我們麵前落淚。”也對,誰比爹爹更了解娘呢?
壽誕前一日,嫡親的賓客就會先到。唐安把姨母接了來,母親驚喜萬分,臉上總算是有些笑意了。兩人在後堂中聊了許久,長姑母來了才出來。
不出所料,處和表哥也來了。姑母、姑父與表哥三人頭上的冠帶施金錯彩,衣飾也是極盡華貴。錢氏不愧是當朝望族,舉手投足間,滿是一團貴氣。我與爹娘陪著姑父姑母和姨母在前廳坐下,談天喝茶。
長姑母端起茶碗,看向爹爹問道:“小妹還是不來嗎?”
爹爹搖搖頭,“差家丁送帖去時,小妹並未表態,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她想是不會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