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龍華還願(1 / 3)

“咳……咳!”唐家重重的屋宇內,泠泠曼妙的女聲無所顧忌地飄了出來。這故作成熟的兩聲輕咳,聽在唐家老爺夫人的耳中,似乎高妙極了。聘聘嫋嫋十三餘,豆蔻年華二月初。這句詩用來形容二老這個掌上明珠,倒是恰如其分的。

那青春洋溢的女子聳了一聳肩膀,兩手在自己身前略略端起,一臉肅穆,正色道:“想我山陰唐門,本非望族。篳路藍縷,以起高樓,不過百年。爾玄祖福蔭,累世為官,秉傳清正,造福一方。”少女口中念念有詞,煞有介事地來回踱步。末了,還不忘在自己那光潔無比的下巴上,捋著她那隻存在於想象中的胡須。

坐在一邊的老夫婦,衣著簡樸,卻無端透出幾分貴氣。饒是不怒自威的莊重臉,被少女這般一陣逗弄,也早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了。老夫人佯嗔道:“你爹爹素日裏的言辭,你倒記得。娘教你的《女訓》《女則》卻不知記到哪裏去了……”

閨閣中時,爹爹常常驕傲地與我說起這些話,如是說,亦是如是去做。那年,我父調任鄭州通判,黃河懸河之患鬧得人心惶惶。為治黃河水患,爹爹身先士卒,早夜奔馳、披星戴月,不可謂不盡心。那時爹的風寒舊疾本就未愈,此般忙亂之下,舊疾未去,更添新疾,一時之間,竟是不能自顧。

娘親甄氏本是大家之女,盈盈弱質,不憂世事,此時卻也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娘於爹爹病榻之前手書陳情一表,上請告病。

知州大人素來與我父政見不和,正欲疏離我父而後快,得此一表,料必歡喜。隻是官場之上,人多口雜,知州大人也免不得親自過府探視一番。幾般令人作嘔的虛假客套之後,“勉為其難”地應允暫領鄭州通判一職,囑我爹爹好生休養。

既然是得了知州大人這句話,當下爹爹與娘親也算是少了一塊心病。隻是大病之下,闔府難免不寧,一些耐不住心性的家丁仆婦已悄悄走了。娘親自然無暇理會這些,隻是不吝家財,為著爹爹的病四處尋訪名醫神藥。

家父病情雖偶有起色,但常反複,十日裏,總有六七日需臥床休息。平日裏即便起身,也是過問一下黃河水患之事便再無精力顧及其他。母親無奈,劍走偏鋒,輾轉請了西域來的薩滿大師通靈做法。滿以為如此便能痊愈,怎知連日喧鬧之下,爹爹的病情不但未見半點好轉,反沉屙日重。

管家唐安進言:“夫人,天下九州,各教派職司一方,是不是我們請來西域薩滿,惱怒了我中土鬼神,故而降下災禍,致使老爺纏綿病榻,久久不起?”母親正百思難解,關心則亂,得此原由自是深以為然。便是如此,仍自矜身份,依著禮數好生送走薩滿大師,隨即帶著唐安星夜奔赴原鄉,翌日清晨,便上會稽山龍華寺參佛許願。

許願歸來不多時,娘便帶著一家上下從鄭州任所返回山陰老家,途中更是代父修下辭王本章,告以老病,還鄉安養。這些時日,娘愈發憔悴,然處事之態,已與往日“不理世事”之舉漸漸不同了。

人說山陰風水極好,最是適合養病。果然,家父回來之後,身體日漸好轉。眾家賓客來往恭賀之下,老人家雖是迎來送往有些勞累,麵色卻也愈加紅潤起來。母親心下歡喜,吩咐唐安帶上金帛布匹、時興瓜果與香油錢,隨同自己前去還願。還特地叫了我與小蓮帶著一個裝有大龜的妝盒,隨同前往。

那龍華寺已逾千年,香火鼎盛,幽幽檀香滿院皆聞,無形中讓人心安。會稽山上,往來行腳僧眾與各家居士足不驚塵,皆似世外高人。大雄寶殿重簷歇山,靈鷲高築,寶相莊嚴。母親為表虔誠,自山門始叩拜入內,此刻已是頭昏眼花,麵容憔悴。猶自強撐著,在殿內跪得筆直:

“信女唐門甄氏,月前來此許願,隻求我家老爺病愈,自當為我佛多多供奉香火。如今我家老爺的身子初見起色,特攜小女前來還願,願我佛護佑,保我唐家代代平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說罷三拜九叩,叩得頗為吃力,悠悠起身已是十分虛弱。眉目雖是疲倦,卻比來時多了些許輕快,盈盈看向我道:“我婉兒可有什麼願望嗎?不妨與佛祖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