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膝行至老禪師跟前,放開哭腔,瘋婦似的說:“請師父賜告良方,老身願以命相償。師父,求您成全……”
老僧又上前虛扶母親:“老夫人且請起來,天意如此,貧僧雖能看透,卻也無力更改。”
今日裏好生還個願,變成這般樣子真乃始料未及。一時間,現場幾乎不可控製,娘哭得情濃,我被娘的哭聲感染,饒是不知為何,也自哭得淒慘。
那道人這才走過來,略看了看我,背轉身似在掐算些什麼,旋即轉身道,“請諸位香客在此稍事休息,老夫人寬請後堂敘話。”
……
我依了娘的意思,在偏殿外等候,直至正午時分,才有小沙彌前來誦經,用朱砂在靈龜背上題寫了一個“生”字。幼時素愛書文,眼見這小沙彌題寫的“生”字歪歪扭扭,實在醜陋,我竟也無心輕視,隻一門心思想著今日母親的怪異舉止。
那小沙彌寫完之後,看向我道:“小姐莫笑我的字醜,快些去放生吧。”說罷轉身離去,隻留下我在一旁震驚——佛祖腳下,果然是人傑地靈啊!
我自不敢怠慢,帶著小蓮直奔後山而去。
上山的路幽深曲折,草木茂盛,且有蛇蟲出沒,我二人走得心驚膽戰。行之不久,聞得水聲潺潺,便有一汪活水綻在眼前,清淩可愛。岸邊山石之上,題寫了三個朱漆大字——化生池。石下楹聯“園栽棲鳳竹,池養化龍魚。”不必說,自然便是化生池了。
小蓮將靈龜放在水邊,那小生靈便急不可耐地衝進水裏,劃了幾下腳就沒了蹤影。看得入神,心想,連月來家中陰霾重重,也是許久不曾看過山水了。如今,爹爹身子見好,如斯良辰美景,怎可辜負?那邊小蓮這丫頭仍是在看著那靈龜的身影,便趁她不注意,用手掬起一捧水,潑在她那月白色的裙擺之上,小蓮自不甘示弱,也掬水潑我。我二人名為主仆,私下裏卻情同姐妹。此時四下無人,玩得倒也是不亦樂乎。
小蓮玩到興頭,一時收也不住,不覺間已走到了水深過膝之處。可憐府中仆婦成日勞累,此時也不忍打斷她,便笑:“妮子果然勇武,竟敢走那般深遠。”哪知小蓮得了這句話,更是往深處走去,腳下一個沒踩穩,登時翻入水中,沒了蹤影。
我懵了片刻,方才驚覺不好,回身正待要大喊救命,卻被一白衣男子抓了手臂猛力向後一拉,險些摔坐在岸上。
“小姐可是要投入這化生池中?!”他麵色沉靜,遠未如語氣一般焦灼。不過經他這一問,我才猛然發現,自己方才所處的位置,也已經離岸邊很遠。情急之下,竟一時顧不上男女之別、閨中教養,指了水麵大叫“救人!”而此時,小蓮已經沒入水中了。
那一白衣公子飄身入水,用手中扇骨在水中一撈,便將小蓮救起。小蓮雖身上濕透,卻也並未有什麼大礙,自收拾了片刻,向我走來。我心暗道:不愧是我的家生丫鬟,如此生死攸關的時刻,也未曾讓外人將我唐府小覷。她將自己渾身水跡抖落,站回我的身後以掩飾衣衫盡濕之後的尷尬。整理衣衫之後又閃身出來,對這一公子行了一禮,“多謝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尊鄉何處,來日也好報答。”
那白衣公子卻是一笑,“山陰。”說罷,甩去扇骨之上的水跡,展開折扇,那扇麵之上卻是不著點墨。他向山下走出十來步,忽而回身看我:“小生德甫。”
……
那晚回到家中,母親本少不得要責罰我們。從小到大,我若犯錯,必是小蓮受娘責打,孰料那晚母親竟沒有要責罰我們的意思,一雙眼睛多了幾分朦朧,麵容好像也不似之前柔和了。母親今日舉動大不同於往日,我不知道那一僧一道在後堂與母親說了什麼,隱約中卻也可以猜到些,許是與家父病情有關。
倒是小蓮這丫頭,日裏閑來無事,就是望著窗外發愣,三不五時,還帶點傻笑,有幾次,竟不把我叫做小姐,叫成了“公子”,委實令人納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