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娘的無助,我分明是察覺到了。頭腦似乎空了片刻,甚至我都忘記了自己是如何跪在這方蒲團之上的。迷亂中抬頭,看著高大的佛祖金身,虔誠說道:“我佛慈悲,婉兒唯願爹娘身體康健,再無所求。”
娘凝眸看我,滿目皆是慈愛。抬手示意我起身,相攜向殿外走去。出了大殿,娘拉了我的手道:“婉兒,娘在廊下暫歇,兒且去偏殿,請師父為靈龜誦經,我們拿到後山化生池放生之後,也好早早回府。”唐安自為母親安放坐墊。
行至偏殿,卻見一僧一道,側奉清茶,黑白對壘。
我拘著禮數,雙手合十,鞠躬致意,輕聲言道:“敢請師父慈悲,為此靈龜誦經,弟子不勝感激。”
那和尚微微抬頭,卻不曾看我,又繼續回身下棋;那道士連頭都未曾抬過一下,好像全然不知我的存在。也罷,我唐突闖入,本就失禮,此刻略微尷尬地站在門邊不知所措。丫頭小蓮手抱妝盒,正欲上前,被我用眼神製止。持齋沐浴三日,特為爹爹還願,怎可在佛祖腳下尋事生非!
母親久久不見我回轉,帶著唐安趕了過來。看著小蓮手中的妝盒原封未動,心下了然,對著門內亦是躬身一拜。
良久,卻見那道人翩然起身,犀利的眼波一瞬間直擊我的心頭:“哼,不過一隻長得大了些的烏龜,何來靈龜之說?”
我見那道人發難,想也未想,便道:“道長道法精深,須知萬物有靈,不可輕鄙。道長得與這位師父對壘,想是至交,怎能疑萬物之佛性?”我還未曾說完,娘便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
那邊廂,道人轉瞬間已到了和尚一側,開言道:“元空,人世有代謝,我等方外之人,亦不能豁免。你既已情知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不如就順了天意吧。”
那和尚微微歎了口氣,像是對著道人,更像是對著自己點了點頭。
“元空?師父便是龍華寺元空禪師?”母親想來拘守禮義,溫婉端莊,此時竟罕見地搶過話頭,有些激動地發問,此舉倒是當真令人納罕。
老和尚這才站起身來,把我們讓進了屋內,那道人卻是轉瞬之間又到了堂前,在香案之下跪坐,並不理會我們。我暗暗驚詫於道人行動的迅疾,想必也是哪方隱世的高人。
和尚不徐不疾,在桌上斟了茶,說道:“不錯,貧僧正是元空。”
得此答複,娘似乎有些意外之喜,立時收斂衣袖,整頓妝容,雙膝跪在了地上。我與小蓮包括管家唐安,哪裏見到過母親這般動作,亦趕緊跟著跪下。
娘頻頻叩首,卻也並不說話,額頭點地在禪房側室驚起陣陣微塵。老僧似乎猶豫了一下,上前虛扶,開言道:“夫人所求,貧僧早已盡知。隻是……還請夫人起來說話。”
母親又拜了拜,斂衣起身,道:“元空禪師果然名不虛傳,禪師既已明知老身所求,不知可否賜告因果?”母親說這句話時,眼中的期待,心中的隱憂,我竟是在多年之後才逐漸明白的。然而此時,隻覺得母親和元空師父的啞謎令人費解。
禪師搖搖頭,頓了許久,才漸漸開言:“請老夫人恕貧僧直言,夫人心中所求之二事,恐無一可以如願。”
母親的身子,似乎是隨著老僧的話語一齊墜地的,在我絲毫沒有防備之下,母親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未及我上前去扶,她旋即又起身重新拜倒,忽然又老淚縱橫,似乎已發生了什麼不幸一般。母親帶著哭腔求道:“禪師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一定有辦法,是嗎,是嗎?”
我甚少見到母親這般不顧形象,況且眼前之事又太令人費解,我尚且不知是什麼樣的狀況,母親已哭得昏天黑地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得跟著母親一起哭起來。小蓮與唐安在一旁,自然也是隨著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