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堃閱那年,我十七歲,阿西十五。我現在是真的老了,我怎麼想也記不起,那些年,我和阿西砍了多少人,又被多少人砍,反正到後來,我們活著,還得到了老賀先生--賀峰的青眼。這點,也許比很多人幸運,我們同掛出來混的,活到那時候的,好像隻有我們兩兄弟。
二十七歲那年,我被派到剛從部隊回來的章先生身邊,章先生那時也才二十一歲,老賀先生派我跟在他身旁,把他的一切舉動按時上報。
我不知道那算是保護,還是,監視。
隻是,那沒有關係,我隻做事,從不多問、多想,我也這麼教阿西,他似乎漸漸做得比我更好。我想,這正是我們兄弟倆從十幾歲進了堃閱後,到二十多歲還能活著的原因吧。
堃閱是a城、a省,說得上話的幫派,賀峰先生一直是讓我尊敬的人,他很有本事,在他接手後,堃閱漸漸坐大。但是那時候,我一直很替他惋惜。畢竟,他沒有親生兒子,他和大部分有勢力的男人一樣有很多女人,但,就是沒有親生的兒子。江山打下來又怎麼樣,隻能交給外姓人,雖然他們也姓賀,但血管裏流的不是一樣的血。他收養了一個兒子,叫作賀積輔;一個女兒,叫作賀紅染。
道上的人都說是賀峰殺戮太重,老天爺要絕他的後,直到章穀生的出現,眾人才明白,賀峰,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絕後。他早已一步一步安排好了一切,用自己的方法存留下唯一的血脈,以備以後的栽培利用。
章穀生十幾歲的時候,現在想來應該是十八歲,就在他入伍前,手上還纏著黑紗,我曾經跟在賀峰身邊遠遠見過他一次。那時,他的身份被道上的人發現,一傳十,十傳百。他的母親--那個一輩子都名不正言不順,未得賀峰半分照拂卻替他養下唯一骨血的女人,據說死得很慘。賀峰也許是出於磨練,也許是出於保護,最終,把他送去參軍。
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低著頭、纏著黑紗,瘦高的孩子了。他終究進了堃閱,他變高,變壯,麵冷心硬,夠狠,也夠有手段。很多老人都說,他身上的氣質和年輕時的賀峰太像了。我也是從那時,才注意到這個我原來一直覺得是孩子的男人,他有一雙嗜血的眼睛,砍人時,血光濺到臉上,他竟然是興奮的神色。這點,我這個比他早十幾年砍人的人,還做不到。也許,這就是血脈,他是賀峰的血脈。
可是,很奇怪,這樣的男人身邊卻跟著一個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女人。她是和他一起從部隊回來的。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穿一件白色的長連衣裙,幹淨得讓人覺得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章穀生看向她的時候,眼神都會柔和兩分。
我如實向老賀先生報告了這個女人的存在,心中卻很不安。我知道,章穀生是必須娶賀紅染繼承賀峰家業的,但是,那個女人的出現是一個異數,我不希望這個仙女一樣的女人被老賀先生殺死。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我一向是聽命令做事的人,我從來不知道,怎麼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心。
但是,當我看到那個女人被賀峰的人帶走以後,我發現,那麼多年來以為不存在的心卻感到痛,撕撕拉拉的痛,就像一刀被砍在胸口但還牽連著皮肉。
我驚慌地去向章穀生坦白,章穀生幾欲成狂,一槍打在我右麵的胸口,我陷入了一片漆黑,什麼都不知道了……最後的出現在腦子裏的一句話是:老天保佑,她可以安然無恙。
大概是老天聽到了我在昏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我醒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坐在我床邊,她還是穿著一身白裙,的確良的料子,輕得像仙女。
她看到我醒來,很高興,一臉都是笑意,非常溫柔地把我扶起來,我倚在床頭,看到她捧了一碗稀飯走過來,她要喂我,我幾乎像被那稀飯燙到一樣,連忙偏頭,從她手裏搶過碗,自己喝。當然,我被燙到了,燙得我舌頭都麻了。她有些著急,倒了一杯涼白開給我,我“咕咚咕咚”喝下去,水裏好像加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