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北風鋪天呼嘯,帳內被褥溫暖如斯。
也許是因為疲倦,也許是因為心力交瘁,又或許隻是這個被窩十分暖和,他很快就睡著了,居然沒有再做那些糾纏不休的夢。
直到他再度醒轉的時候,四周已是寂靜一片。他怔怔的看著帳頂,有一瞬間想起了許多事,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想,但他的確很平靜。微微側頭,身邊空空,謝留宵不知去了哪兒,葉長流用手臂枕著頭,理了一會兒思緒,忽聽帳外傳來若有若無的琴音。
這聲音是……
離帳簾不過幾步之遙,葉長流小心翼翼扶著受傷的腿,慢慢挪到簾邊,掀開,但見那戴著厚重氈帽,搬張小凳子坐靠在帳門外,頗為認真的拉著弓弦胡琴的,卻不是謝留宵又是誰?
謝留宵聽到動靜,停了下來,回頭看了葉長流一眼,笑了笑,繼續悠悠然拉起琴來。
此刻天色還未大亮,一碧千裏茫茫,加之琴音音色柔和,確有幾分深沉帶著蒼涼的意味,葉長流聽了一會兒,道:“這馬頭琴倒是不錯。”
謝留宵邊自我沉浸琴音中,邊道:“草原人管這叫胡兀爾。”
“你的曲子很是寂寞。”
“誒?”謝留宵有些高興的轉頭,“你聽的出?”
葉長流微微勾了勾嘴角,“五音不全還能拉得這麼起勁,想必你平常總是一個人孤芳自賞,寂寞得很。”
“你這人……”謝留宵倒也未惱,悻悻撇了撇嘴角,“掃興。”
“為什麼不問我是誰?”葉長流目光流轉,“為什麼要救我?”
“你不也沒問我是誰?”謝留宵微笑,“為什麼不怕我害你?”
說到這兒,兩人竟是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我的命很苦……珍視的人、喜歡的人,都不在了。”葉長流神情迷蒙的看著天空,他的語氣很是平淡,仿佛隻是在說笑一般。
謝留宵“嗯”了一聲,“你有很多不好的回憶。”
“是啊,你呢?”
“我什麼?”
“你是漢人,為什麼住在這兒。”
“我不知道,”謝留宵沒有發覺自己的琴音越來越緩,“我沒有回憶啊。”
葉長流一怔。
“三年前,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兒,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謝留宵目光在遠方停留片刻,道,“我隻會說中原話,大概就是漢人吧。“
葉長流有些意外,“你沒有想過回去?”
“這裏無憂無慮,可恣意縱馬,暢飲美酒,大聲談笑,我想,這樣的日子一定比我以前來得自在許多……”
“你又如何知你過往過得不好?”
“醒來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比你還狼狽,是這兒的人救了我,他們……很好很好。”謝留宵想了想,“不過他們的名字就不大好聽啦,什麼阿穆爾斯爾愣什麼的,真是難聽難聽。”
葉長流歪了歪頭,“再難聽也比你拉的這什麼調子好聽得多。”
謝留宵不滿的瞪著他,“你這個門外漢不要在這指手畫腳,有本事你來啊。”
葉長流還確實不會拉這種二弦的馬頭琴。
他皺了皺眉,隨手從帳內矮櫃上拿下一隻塤,試了兩下音準,朝謝留宵回瞪了一眼,道:“你剛才拉的那個音應該是這樣的……”話音一落,便吹奏了起來。
謝留宵聽了一會兒,麵色稍霽,聽著聽著自己隨著那曲子試拉了一段,不料葉長流又連連搖頭:“不對不對……”
“又哪裏不對啦……”
“就後麵那三個音,應該是‘啦啦啦’……”
“……”
當深邃微白的天空漸漸顯出了黎明的霞光,一刹間火球騰空,凝眸處彩霞掩映。
那是葉長流在草原所看到的第一個日出,也是與謝留宵相遇時迎來的第一個清晨。
當光影有了千變萬化,百道光柱蔓延整片草原,兩個相貌絕美的青年,就這般共坐朝陽下,簡直美得入畫。
也許那時他們還沒有把對方當成朋友,隻是陣陣琴音隨著晨風飄揚,原本黯然的心,似乎也明亮了些。
盡管那天,他們不過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許多閑話,具體什麼,大抵也記不清了。
但在很久很久以後,當他們每每想起那天的太陽,總能各自回味,各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