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天上地下(1 / 3)

並不是人間三四月的時節,院子裏的桃花卻開了,一夜之間如同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粉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毫無保留的全部綻放,掛滿了整個枝頭,使得原本冷清的安宜軒憑添一番多情的別致。

這桃樹生長了幾萬年,早就到了成仙飛升的年紀,也不知道是資質愚鈍還是天性的緣故,久久未能修成人身,很是奇怪。西王母覺得這樹有點意思,便圍著它建了個小院。後來,這小院變成了“安宜軒”,以供當年天界太子承乾來一重天修行時居住。

承乾記得,這棵樹頗有風骨,一年四季之中,沒有一季是順應著天時生長的,兩三年才見它枝繁葉茂一次,一次可能是一夜之間,也可能是連續的幾年,開花,是極少見到的。

樹裏定然是住著以為老前輩的。

這位老前輩雖然脾氣古怪了些,生活的有些隨性,卻是個直率的性子。他雖沒見過他,卻懂得他。那麼多年,隻要是樹上鑽出一片葉子,便一定會有之後的枝繁葉茂,生機勃勃。隻要是有一朵花開,就必然會有千萬朵的綻放,必然是粉紅色的。

就像是愛情,一旦有了愛的萌芽,有了愛的星星之火,就會生長成參天大樹,會演變成燎原之火。

它有神仙的骨,卻是凡塵的心,所以不想上天。

“仙君,方才有位四千年修為的蠍子精在陣裏歿了,我們是不是緩緩,先把‘斷情崖’給關了?”阿青道。

“這樣的速度發展下去,開天斧馬上就要修複成了,為什麼要關?”承乾不解。

“這……”阿青猶豫起來,“開天斧一旦修複完成……您就要……”

“你是擔心開天斧修複完成之後,父皇治我的罪麼?”承乾笑道。

“是啊……”承乾與他亦主亦友,相伴近三萬年,不是說斷就斷的關係。

“當年盜取了開天斧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了最壞的打算。”承乾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做事的謹慎。”

“如果真的謹慎,就不會因醉酒失足,從神仙劫墜落下去。”

承乾紅了紅臉,道:“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事情對於您、天後玉帝以及坤元公主、甚至是當年東宮上上下下的所有仙而言,都是極為沉重的打擊,阿青忘不了啊。”

承乾有些愧疚,拍了拍阿青的肩膀道:“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仙君哪裏的話……”

“等到開天斧修複完成之後,鶴仙和華陽還要拜托給你。”

承乾語氣中頗有交代“遺言”的感覺,聽著鼻頭發酸,他不是什麼皇族貴胄,大概永遠做不到承乾這樣,麵對即將到來的懲罰安之若素吧?

“鶴仙是坤元主子的姊妹,不說毫無牽連,自保周全是沒有問題的。華陽長孫是天後玉帝的心頭肉,仙君費不著為其擔憂……再說,自古皇族‘立長不立幼’,將來的仙族王者是誰,還不一定……”

承乾連忙製止阿青的話,道:“我走之後,這話莫要和別人說,你需得懂得護自己的周全。”

承乾已經很少喝酒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離開了十層紫霞殿之後,華陽長孫出生之前吧。阿青差人上了昆侖山上的好茶,與自家主子在小院中“小酌”起來。

看著滿樹的桃花,原本塵封的記憶,像是被放在舊書箱裏索然無味的竹簡,被重新發現放在陽光之下直曬一樣,帶著一股黴味,卻溫馨無比。那時候,生活最大的煩惱便是明日夫子將要考的書還沒有背完,就是背完了,也不懂得字裏行間的意義,最怕的便是每個月初一,王母娘娘的抽查,還有表哥表弟之間的攀比。最為期待的是每天清淡的晚膳,還有軟綿的夢鄉,以及一年一度回九重天探望母後的年末。

那時候,沒有所謂的“東宮太子”,也沒有有罪無罪之分,還是帝釋天神統治下的六界眾生,更別提什麼悟淨、墨香了。

“要是時間能倒流該多好?”阿青看著桃花發呆,忍不住歎了一聲。

承乾低聲笑了起來,說他不知滿足。

“難道,仙君不想回去,重新來過麼?”

他想了想,腦海中浮現過去做過的諸多傻事、鬧劇,還是搖了搖頭。

“哦……”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了解他心中想的是什麼,卻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可是,為什麼呢?”

“咱們神仙,特別是咱們這種天生的仙族,要懂得知足。”

“阿青懂了。”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是應該珍惜自己所擁有的這份優越,為什麼,為什麼仙君還是要在明明能夠自保的情況下,拿著開天斧私闖孤獨地獄呢?”

明明就知道這是錯的,這樣會叫自己跌入萬丈深淵永不翻身,為什麼還要去做呢?

這大概就是自己心中的魔吧。

“懂得,不一定代表做的到啊……”連承乾都覺得自己可笑,“你知道麼?其實當年,我在神仙劫邊上,並沒有醉。”

“啊?”阿青大驚失色,“您、您說什麼?”

“我是故意的。”承乾難得露出狡猾而神秘的笑容。

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沒人在乎它的真相了。

六界眾生之中,承乾最為敬仰的,就是主司人間命格的司命星君。寫了那麼多愛恨離別,心中要有多大的勇氣啊?所以司命星君每隔幾十年,必然會換一個,從沒有誰做夠一百年過。在遇見石三生之前,坤元愛過一個神仙,就是那些年的司命,可惜那司命專注於自己筆下的故事,親手創造出了一位“字靈”,與它雙宿雙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