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才本待要再說些什麼,但看到唐貓兒那枯白的一張小臉,便哽咽住了,眼眶中噙著熱淚,再也說不出話。
唐貓兒忙下床給他擦淚,李三才擺擺手,淚中帶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賢侄,你要知道,我與你父親乃是平生知己。當年他遊曆天下,行經落海城,那時候我還是一個窮酸的書生,因為屢試不第,自己在酒肆裏喝酒買醉。”
唐貓兒見他回憶起和父親從前的經曆,心內真是感激,忙搬過一把椅子來,坐在李三才身前,細細聽他說。
“你父親也是一身書生打扮,見我一個人喝悶酒,便把我叫過去聊天,彼時彼刻,恰如你我此時此刻!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從科舉聊到天下大事,再到修真得道,當真是酣暢淋漓。就這樣一直聊到天光大亮,我早就不勝酒力,吐了不知道多少回,你父親卻是麵不改色,仍是開懷暢飲,連身子都不曾坐起,最後跟我說——賢弟,往者已難再,來者猶可追,凡事莫太過爭強,須知天意難測,人力可為,務必天人合一才好!”李三才一臉懷念,把尉遲南那俱懷逸興壯思飛的神態學得惟妙惟肖,唐貓兒追思父親的音容相貌,心內也大感舒暢。
李三才接著道,“說完這話,你父親便離開了酒肆。從此,我便放棄了科舉的念頭,轉而修習以往看來無用的雜學。這也是聽了你父親的話——當時你父親說:你莫看這世上修道之人如過江之鯽,可真懂得道為何物的又有幾人?
(以下文字有些拗口,讀者老爺不喜歡的話可以跳過)
耕者有節氣之道,賈者有貨買之道,兵者有法家之道,君者有帝王之道,此四者皆起於技巧,達於權謀,終於形勢,乃道之下者!
而過往曆朝曆代,不乏智聖、謀臣、天師、道聖,此四者或精於算術,或謀於陰陽,或聞於進退,皆有通天徹地之本領,此為道之中者。
乃知道之上者,非隱於萬卷史書之中,非藏於深山巨穀之內——存於本心也!
山有道,故百震難墮其根,水有道,故萬裏不辭其遠,文章有道,故妙手可擷其神,武功有道,故修仙之術百種……
故,道者,未可輕廢,或可漸求也。
修道是如此,紅塵中千千萬萬的事,也是如此啊!
後來我漸漸也開了竅,一路攀升,終於坐到了公爵的位置上!
賢侄,若不是你父親,我哪裏有今日呢?”
唐貓兒聽完這番話,雖然不能完全明白父親話中的深意,但也隱隱感到,父親年輕時是否也曾像自己一般喜愛衝動,後來才慢慢深沉穩重下來的呢?
李三才又道,“你父親後來又來過一次落海城,卻是來勸我王楚麟書北上阻攔修羅國南侵的。那時,你父親……他已經去過了十幾個門派,都吃了閉門羹。直到來到落海城,見我已經貴為公爵了,滿以為此事可成。但我王愛惜羽毛,又見天下各派都作壁上觀,也沒有答應出兵。”說到此處,李三才心內無比痛恨自己,但是,就算是落海城出兵了,尉遲南就能避免身死門滅的命運嗎?
見唐貓兒埋頭不語,李三才轉而道,“後來,我送你一家出城,你父親滿麵風霜,似是老了不少,我看著……心如刀絞一般。你母親懷裏抱著你,那時你……也就一兩歲吧,嘴裏叼著奶嘴,格外的漂亮可愛,我便伸手蹭了蹭你的小臉,沒想到……你竟然放下奶嘴咯咯地衝我笑起來。在場的人們都是麵沉似水,嚴肅的不行,可就是你,沒心沒肺地在那兒笑啊……笑啊……笑啊……”
唐貓兒抬頭一看,李三才微霜的兩鬢微微顫動,仿佛沉入了過去難以自拔,咧著嘴無聲地笑著。
良久……
“飄花門被十八門派圍攻之時,我王也收到了消息,本也想去分一杯羹,但被我極力阻止住了。我還勸他出兵去救你父親,但是……他沒有答應。我恨我自己無能!我恨我自己不曾修過道!我……”李三才說的痛心疾首,五官扭成一團,熱淚再也忍不住,在唐貓兒麵前泣不成聲。
唐貓兒忙又替他擦幹眼淚,道,“斯人已遠,還是說活人的事吧。”
李三才訥訥道,“對,對,說活人的事。賢侄,往後你有何打算?”
唐貓兒抬頭,透過窗外的竹林搖曳,遙望極遠的地方,毅然道,“先生,我早就已經決定:當年害死我爹的,有一人我便殺一人,有一萬人我便殺一萬人,若是這天下人都有份,那麼,我便殺盡這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