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也在他黑色大氅上鋪了薄薄一層,頭發上有也,他也不伸手拂去,隻搖搖頭甩落一些。貼著柱子站得久了,捂著口鼻的手有些僵硬,盡管我努力慢慢吸氣吐氣,在靜夜裏還有發出了聲音。
“誰?”
武帝輕輕問了一聲,把我嚇得屏息,他側耳聽了一忽兒輕笑一聲,自語道:“誰?難道會是阿羽麼?”
我再也憋不住,正想出來自首,卻又聽見有人欣喜萬分的聲音:“陛下還記得臣妾,臣妾縱死心亦甜……”
旁邊的月亮門裏,慢慢走出來一個彎腰駝背的青衣人,聽聲音正是我先前想著的楊貴妃!
與楊妃的欣然不同,武帝仍坐著,隻淡淡地說:“朕說過,你不配用這個羽字。”
楊妃走近,一張滄桑的麵孔揚起尖聲道:“陛下說的時候,可沒說過配不配呢!陛下隻是說臣妾和這個羽字相得益彰……”
“不要放肆,”武帝仍是淡然喝止,“誰許你到這裏來,還不速速退下。”
楊妃怔了一怔,笑道:“陛下忘了,是陛下準臣妾在此服侍這些花兒的呀。”她蹲下去,用手撥開一片積雪,將雪中埋著的小小花芽露出,“這麼大一個宮廷,除了臣妾,誰會服侍這花兒呢?皇後麼?她隻會在陛下看得到的時候來澆花捉蟲。”說著,她嗬嗬笑起來,“真是好笑啊,她要是能看到陛下看花的神情,隻怕會立時三刻把這花兒撥光燒光呢!”
不知為何武帝十分寬容她,等她笑夠了,才緩緩道:“是不是讓你活得太久,以至於你話這麼多?平日裏沒人和你說話麼?每年都尋這個日子來煩朕。”
楊妃的語氣哀婉起來,低聲道:“不是這個日子,臣妾又怎麼能見到陛下?陛下還記得那個阿羽,卻隻怕早將臣妾忘記了。”
武帝歎了一聲,揮手道:“朕明日即重封你為寶林,你安安靜靜過日子罷。”
“寶林?”楊妃哀哀一笑,扭曲的麵孔在雪光下詭異的恐怖,“陛下,這個寶林,活得過中元節麼?臣妾寧做賤婢,至少留有命在。陛下那位德妃娘娘,恐怕也快了吧……”
武帝陡然抬起一直垂著的頭,凜然道:“你說什麼!”
“陛下,您知道,您一直知道。”楊妃抬起頭,目光炯炯,“為什麼自公主之後宮中禦女一無所出,為什麼那雙眼睛那張麵孔再也進不了宮,您一直知道。”
不知何時雪已止住,數粒星伴月,彎月似弓,淡淡灑在雪地上,泛著白光。楊妃眼中微見晶瑩,過去我們嫌她醜陋不肯多看,此時細瞧,才發現她一雙眼睛仍似星鬥璀璨。
武帝仿佛呆住,半響才低低道:“好似你們總比我知道得多,阿羽也是,你也是。羽櫻,你回去吧,別煩我啦。”
他竟沒有自稱為朕,楊妃卻並不驚訝,點頭道:“臣妾並不敢與她比肩。羽櫻這就去啦,但盼陛下終有一日展眉舒心,也不枉羽櫻曾癡心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