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我突然醒來。
真奇怪，自出宮後我睡得都很香，尺素笑我是豬。在參觀過隔壁街人家養的豬後，我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豬不好麼？有本事不要吃豬的肉。
隻是不知道豬會不會失眠。閉上眼就看到很多灰暗的巨塊，一塊塊往我身上壓下來，壓得人喘不上氣。我隻好睜著眼睛想心事，可實在羞臊的是，想得最多的還是諸英和寧墨。我有些愧疚，這麼快就幾乎把蘇魯忘了呢。跟哥哥一起的時光好像特別短暫似的，他的整個少年時期都在戰場上，也不知道他可否會常常想起我，或者吳桐雨。
實在睡不著，翻來覆去實在煩悶得緊。飄香閣自我出宮便空置，如今隻有尺素睡在外頭，偌大一檁偏殿中再無旁人。
輕輕推開一線窗，寒意透窗而入，大雪斜斜飄灑，被簷下紅燈照見幾片，猶如最晶瑩的水晶般。積雪蓋住了薔薇枝，庭院中一片雪白。
宮門緊閉，萬籟俱寂，我屏住呼吸，拉開了門。一陣寒意襲來，我裹緊身上狐裘，來到了側園的角門前。
打開這扇門，繞過幾個修容充容的院子，轉個彎便是遍植憂曇花的禦園，說起來挺遠，走著卻一會兒即到。往日夜語和我都不愛到這裏來，因為那個醜陋的楊貴妃會時常跑出來嚇人一跳。
今晚我卻十分想見到她。
貴淑賢德，武帝以武定天下，將武英王的妹子封作淑妃也十分合適，賢妃略低一些，以吳桐家的‘深明大義’想必也是可以理解。虞美人那麼受寵，也不能壓過她們兩個去。
然而我記得，紫宮之中，另有一位曾備受恩寵的貴妃娘娘，僅次於母儀天下的國母的貴妃楊氏。
母親給我講過前朝舊事，那裏頭也有過一位天下無雙的楊貴妃，據說君王為懷念她曾寫下一闕哀傷的《雨霖鈴》，想一想吧，夜雨淋銀鈴，叮叮鐺鐺也像打在人心上。
我們大顥這位楊貴妃，顯然卻沒有如此福分，她就像母親嗟歎的‘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武帝還記得她嗎？我並未聽見任何傳聞，以色侍人，不過如此。
憂曇花一開即敗，花凋在枝頭，隨即整株枯死，隻留地下塊根來春再發，所以雪夜裏的禦園白茫茫一片真幹淨。紛紛揚揚的雪還在下，我立在賞花亭內，不覺好笑起自己來，才被諸英說懂事就深夜出遊，被人撞見豈不是好大一樁麻煩。
正進退為難間，忽聽咯吱輕響，有人踩著積雪過來。
我連忙閃身躲在柱子後，隻見一人提了盞燈過來，徑直便往亭子裏來。
這一下我著了慌，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幸虧那人隻走到階前便已停下，冒著雪坐下來。
他還提著燈，那是一盞白紙風燈，燈罩上濃墨畫了蘭葉，隻有寥寥幾筆，樸拙軟弱。
燈火一閃，那人立即吹滅，撫著紙燈喃喃道：“紙也脆啦！這燈想必也用不得幾年了……”說著，很是悠長地歎了口氣。
他話出口，我更是嚇得連呼吸都幾乎停住！
武帝怎麼也會獨個兒半夜三更到這兒來呢？沒有侍衛沒有內官這樣出來，他不怕出點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