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一顆一顆地掉下來,落在淺黃色的金磚上,水漬轉眼即消。
“好了好了別哭了,是朕不好……”武帝無可奈何地安慰我,“之華你扶她起來,小姑娘的眼淚真是朕的天敵,唉……”
諸英撥拉我一下,我抹抹臉,站起來,頗不好意思地說:“陛下對不起,阿奴想到母親,這才哭泣,不關陛下的事。”
“哦?阿奴是想娘了?也對,小姑娘都是娘親的寶,等戰打完了,朕就恩準你接母親來帝都團聚。”
我咬著唇,有些難以啟齒,母親她……現在都不知道是不是別人的娘了,“陛下,不必了。我母親不在草原了。”鼓起勇氣我說,“有些變故……”
還好他們並不是追究這些事的人,隻是歎息了兩句,便去說政務了。被我鬧了一鬧,剛才的事便煙消雲散,武帝依舊之華之華叫得親昵,諸英也恢複常態,引經據典頗見方略。
他們不叫我走,我便坐在一旁托腮聽講,是比太傅說得精彩呢:諸英說的道理很少被駁回,反倒是玫與武帝有意見不合,這時候父子倆都會去拉攏諸英,都想他站在已方立場。
怪不得夜語喜歡去正泰殿,原來他們認真起來的樣子真是有意思。
說著說著,他們講起雅江兩岸防務。
南楚是不必交納國庫賦稅的,隻有郡府收取一定比例的銀錢作治理雅江維持群治等用,是以南楚郡富庶無比;僅一江之隔的江北,地方豪強望族甚多,以至於民生頗苦,近幾年來有大量江北百姓逃往南楚,其中不乏豪門佃戶家奴。是以江北大戶以寧氏為首,上京請願,求武帝定下方策,減少人口流失。
南楚舊臣一概以諸英馬首是瞻,而諸英對江北豪門存有偏見,若要他下令不納百姓,縱是武帝,也是不能的。此時玫一說出,眼睛便隻是望著諸英,道:“之華有何良策?”
諸英麵沉如水,緩緩道:“是他們苛刻殘暴,致百姓大舉遷徙,不思已身,反倒怪南楚輕徭薄賦?玫,當年陛下親口答允我父,永不加賦。二十年未到,如何改口?”
武帝手指輕叩桌麵,歎道:“這俱是朕當年一念之仁,不曾將這些吸血蛇蟲誅滅之過。江北四郡,賦稅尚不及北方七成,然而民不聊生,皆是地方豪門所致。”他望了望我,突然道,“小阿奴,你也聽了這半日啦,你有什麼好法子?”
我?我指著鼻子,見他點頭,不由有些躍然,大膽道:“阿奴從前聽母親說過,野有餓殍遍地之時,富家仍自飲宴;更有農人易子而食之日,富家尤歌舞,為富不仁確實可恨。然,民不聊生縱有地方之過,官吏亦不可免責。若非錢權相結,斷不止如此。所以依我看來,加賦減稅並非良方,政治清明才是正途。”
諸英望我一眼,笑道:“這些話又是那本書上看來?”
“我母親說過。”我忍住白他一眼的欲望,沒好氣地說,“我是不學無術,可我娘淵博得很。”
武帝一笑,“朕都對這奇女子大生興趣了。”他眼神幽遠,望著書架上方,道,“日後若有機會,阿奴與朕多說說,令堂教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