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嘴唇發紫,淚水雨水沾了滿臉,聲音卻愈發淒然,道:“無論如何,我今日一定要見寧妃娘娘……”
那宮女歎了口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位楊淑妃是認定了靈帝在寧妃處,所以才會如此決然地跪在雨地裏。說到底,還是為了那個惹禍上身、意圖謀反而被禁足的二皇子豪策。
想來這位楊淑妃也可憐,進宮二十年餘,膝下隻有二皇子一人。安陽公主柳慕雪雖然指抱給她,但二人有母女之名卻無母女之實。日常亦隻是客氣應酬,盡名義之情而已。
如今若是二皇子豪策謀反罪名成立,不被處死也要被廢為庶民。這位楊淑妃的晚景淒涼已清晰可現,故此時生死已無懼。
還有幾名宮女站在寧妃宮緊閉的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齊聲感慨道:“楊淑妃都跪了一個時辰了,聖上還不肯見她麼?”
這個道:“別說聖上不肯見,便是我們娘娘也無心見她啊!”
那個道:“這兩日朝中政變,惹得人心惶惶,這後宮果然也要生變了麼?”
眾人聽了這句話,都紛紛點頭不語。
雅蘭公主遠嫁不過數日,晉王忽然於靈帝壽宴上謀反,指使刺客行刺靈帝。幸而太子奮不顧身,為靈帝擋下一劍,得以等到護衛軍前來拿下刺客。隨後從晉王府查出逆謀罪證若幹,並由一直扮裝老嫗潛在該府的木暗使柔棠作證確定了晉王蓄意謀反的罪行。但刺客被關入大理寺後卻矢口否認,說是奉二皇子豪策之命謀殺靈帝太子雲雲,嚴刑拷打均無法使其改口。再加上太子本來身體贏弱,中劍不過兩日便薨了。
太子既亡,各路窺視皇位的勢力紛紛湧動起來,支持晉王者有,支持二皇子者有,二者皆不支持而扶持其他皇子者有,冷眼旁觀者更有。隻是表麵上不敢挑明,底下暗潮洶湧。此案關係權傾朝野的皇族中人,且人命關天,太子之命不能白丟,二皇子和晉王也不可以隨意定罪。大理寺卿頭疼腦熱,最後不敢自專,上書靈帝,請求同各寺卿聯查。靈帝準,並選了兩位剛正不阿的親信大臣協查。
晉王既脫不了幹係,卻也不能證明刺客便是由他派來的,加之他之前嫁女有功,靈帝即便滿心想除去此人,卻也隻能留他性命。此事棘手,比新立太子之事更甚。
二皇子豪策本來沒有罪名,雖然那刺客口口聲聲言自己乃是二皇子派來行刺的,不過給他惹上個誣陷皇子的罪名也就罷了。可偏偏大理寺開庭當日,火暗使靈煙忽捧柳禦史的禦令金牌前往,盡言她手中握有的豪策意圖謀殺太子篡位的罪證。
禦令使者柳慕雪的這塊禦令金牌有如皇令。大理寺卿忙查人協同靈煙取證,二皇子豪策罪名暫定,隻待靈帝皇令。
楊淑妃得知此事後,便冒雨趕至寧妃宮前,長跪不起。
本來此事與寧妃全無關係,但……
一個小宮女戰戰兢兢地問道:“既然這件事與我們娘娘無關,為何這兩日娘娘精神不佳,茶飯不想?”
其他宮女都斜眼看她不語。一個較年長的宮女道:“罷了,她人小,當日又不在怎會知道?我告訴你,但你不可聲張。”
小宮女點了點頭,嘴唇抿得緊緊的。那年長的宮女便壓低了聲音道:“當日聖上壽宴請了許尚書,許大人帶著永樂公主和駙馬爺前來賀壽。誰料後來生出事端,永樂公主趁人多眼雜,又溜出宮去了!”
小宮女撐大了眼睛。若換是別的公主發生此事,人都知道是有不法之徒劫了公主出去。但這事若發生在菁菁身上,人人都道必是這位小公主頑劣不改,又溜出宮去了。
如此一來,不單許尚書府上亂作一團,寧妃也整日以淚洗麵,茶飯不思。
“所以淑妃娘娘真是不會選時候,她這個時候來,即便跪上三天三夜也於事無補。我們皇妃根本就不會見她!”
“這事也怨不得淑妃娘娘,永樂公主出逃的事情,除了當今聖上,許尚書府和我們娘娘,再無旁人知道。”
“說起來,淑妃娘娘還真可憐……”
忽然一個道:“如今太子和二皇子都大勢已去,莫非要讓我們娘娘的四皇子做太子麼?”
在旁的宮女都噓聲道:“別亂說,這種事情是上天定好了的!若是讓別人聽見了,你要死要活?”
那宮女吐了吐舌,悄聲道:“是!”
宮女們看著依然被大雨淋得奄奄一息的楊淑妃,嘖聲離去。
雷聲卻一聲比一聲更響了,閃電交錯地劃過天際……
豪策被禁足已有三日,至今仍難以置信。他位於深宮,閉目塞聽,被靈帝下令斷了一切消息源,壓根不知道事出第二日靈煙便到了大理寺將他的罪證一一供出。如今他滿心盤算,該托付何人化解此難。隻要此難一化解,論身份地位功勞,都應該立他為太子。
豪策如斯想了三天三夜,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都想得一清二楚,隻恨他身邊的親信被調離,剩下的幾個也隻是盡服侍之責,同他一樣,不能邁出皇子殿一步。他度日如年,寢食難安,卻盼不來一個人,而自己偏偏又出不去。有時心中發狠,誓要等登上皇位後便好好處置一幹人。
他每日必寫一封上疏托看守交給靈帝,文中盡表忠心與冤屈,感人淚下。待到第五日,靈煙手持禦令金牌進來看他。豪策一見靈煙,魂魄都快要飛到九霄雲外,忙迎上去問道:“是父皇察覺我的忠心,派你來赦免我的麼?是否要立我為太子?!”
靈煙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吩咐周圍的人都散去。二皇子殿裏滿地狼藉,都是豪策發狠時砸的。下人也不敢收拾,若略動一動,便會被豪策用狐疑的眼光惡狠狠地瞪著。豪策心中激動,忙拍出一塊幹淨的地方讓靈煙坐。
靈煙也不坐,見下人都走淨了,才向豪策道:“二皇子可聽到皇令?”
豪策聞言兩眼射出光來,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半日才哆哆嗦嗦地道:“父、父皇終於要、要、要將我……”
靈煙點了點頭,一臉溫柔嫵媚地道:“不錯,皇上已經下令,要將二皇子您貶為庶人!想必不出一個時辰,便會下詔書。”
豪策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靈煙,臉色又青又紫,滲出點點虛汗,低聲怒道:“你胡說!”
靈煙坦然道:“二皇子逆謀罪名已成立,欺君罔上,加害太子……”
豪策隻道她胡言亂語,怒嚎道:“那分明是晉王叔,我從未做過逆謀之事,此心可表天地!這是小人誣陷,我要麵見父皇!”
靈煙冷笑道:“當日分明是二皇子殿下托我尋刺客行刺太子殿下,如今倒推脫得幹淨!如今二皇子企圖逆謀行刺的罪證我已經交給了大理寺,二皇子殿下還有什麼好說的?”
豪策一聲吃痛,臉都扭曲了,匪夷所思地看了靈煙片刻,忽然“撲哧”一聲大笑起來,指著靈煙道:“你騙我!你若真說了,莫非你不怕死麼?”
靈煙本性好玩,更以別人痛苦為樂,所以豪策越是緊張,她便越要想著法子打擊他,本來她不過過來通告一聲也就完了,此時她偏偏要痛擊豪策。這也是為何慕雪派她此行的目的。
盈盈一笑,靈煙宛如為一場戲加油添醋一般地說道:“既然我敢揭穿你的逆謀罪行,又怎會不先行自保?其實二皇子你一世英明莫非還看不出來麼,我隻是皇上和柳禦史安插在你身旁的眼線而已,你的所言所行皇上都一清二楚,如今又何須麵聖?”
豪策頓時僵立,麵色發白,汗如雨下。靈煙滿意一笑,繼續道:“如今那刺客究竟是你指派或是晉王指派的都無所謂,便說是你們二人一起指派的也無妨,隻要皇上目的已達,多一兩個陪葬的人又如何?”
豪策連連搖頭,道:“不可能,我說到底也是父皇的皇子,父皇決不會對我無情……”
靈煙嘴角洋溢出一絲惡毒的笑容,欺身上前,貼近豪策道:“事到如今,告訴二皇子殿下也無妨。一年前,皇上便下密令於柳禦史,令她協助四皇子繼位。柳禦史之所以命我們親你助你,隻不過為了尋機害你。說到底,你隻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一個棋子而已!”
豪策看著她,直了眼。靈煙嫣然一笑,昂首闊步地出了二皇子殿。當初靈帝隻不過讓慕雪協助四皇子有資格爭皇位,卻未曾吩咐過加害二皇子豪策之事,今日之難都不過是慕雪的私怨。
靈煙剛邁出二皇子殿,便聽見裏麵傳來淒厲的大笑聲。歎了口氣,走到牆根下,便遙遙看見太監總管手持詔書晃晃悠悠地往這邊走了。
二皇子豪策,從這一日起,得了失心瘋,被趕出了宮廷。淑妃殿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
秋遠山的西側的山洞裏,一個白衣女子端坐其內,手指觸過冰冷的石桌,凝眸沉思。忽然聽見洞口有異動,忙抬眸望去,冷麵上浮出一絲笑意。隻見一個藍衣女子笑吟吟地走來,眼中含情。
“雪兒,你父皇難為你了麼?”若陵起身上前,被慕雪牽過手,擁入懷中,吻上紅唇。
“如今事情棘手,菁菁逃出京城,父皇怎敢難為我?!”慕雪擁著若陵,嘲弄地笑道,“如今除了我,誰還能替她將愛女找回?”
若陵看著她的笑靨,聲音輕靈地問道:“這麼說,你是要去……”
慕雪點頭道:“我同父皇立的最後一個誓約就是讓天地會在十年之內不生事端……如今武林同盟集結眾人南下討伐天地會,朝廷也想爭功,況且若天地會當真被滅,對我來說也絕非什麼好事!所以這個熱鬧,我是一定要去湊的!”
若陵垂頭淡定一笑,又問道:“那麼你也要去荊州將你妹妹捉回來麼?”
慕雪反問她道:“你以為呢?”
若陵搖了搖頭,尚未說話,被慕雪摟過腰,貼在身側。
“陵姊姊,你願同我一起去荊州見見我那個調皮的妹妹麼?當然,她也是你的妹妹……”
“雪兒去的地方,不論哪裏,我一定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