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晚飯過了,天色已黑得也看不清什麼東西了。雙紅正要牛拌了草料鎖上院門早歇了,隻見有人先她一步推門進了。她定睛看時竟是柳蘭到了,忙上前一步迎上,笑說:“嫂子來了,快進屋坐吧。”柳蘭進了院子,笑說:“這才幾點呀,那麼早就歇嗎?”雙紅又說:“家裏沒太多的事,天又冷,這樣慣了。晌午回來晚了一會,早歇一會也好。”柳蘭笑說:“吆,我來的不巧了。你都辦年貨了呀,我還沒趕一個集呢。今兒瞎忙了一天,就榨了點饊子給孩子吃。”雙紅又應:“早晚不在這一會兒。”

樹根聽見柳蘭過來,忙出來迎上說:“嫂子來了,快屋裏坐吧。”柳蘭應道:“這不到了嗎?”雙紅陪著柳蘭一同進了裏屋,樹根給牛拌草料去了。屋裏已點著了燈。雙紅扶了個凳子給柳蘭坐了,又說:“嫂子,今兒大忙怎麼不跟我說,我早知道就不去趕集了。”柳蘭把手裏拎的兩個塑料袋放在床頭桌上說:“家裏也不太忙,今兒我二嫂來了,老二家也去幫著,人手是夠的。”雙紅見柳蘭提了東西,剛才外麵黑隻沒在意,問道:“嫂子,這是?”柳蘭一笑說:“噢,也沒什麼東西,這是我家新榨的饊子,你家還沒榨,先帶給燕子小根嚐嚐。這是我二哥從外麵給我帶回來的雪地棉鞋,一共兩雙給小妮的那雙正好,我的這雙有點小了,墊上鞋墊伸不進腳,我侄女剛過門的媳婦,許多新鮮的花樣穿不著,侄媳婦買的都有。我家也再沒個能合腳的人,我想燕子可能合適就帶來了。”她說著,把鞋盒子拿了出來,打開看時隻見一雙白底紅幫的雪地鞋擺在裏麵。雙紅很吃一驚,借著燈光看了一眼,整個鎮上她趕了一天集,店裏沒有擺的,街上沒人穿的,想來一定很貴,隻好說:“嫂子真是多費心了,這饊子留著小根吃,這鞋就留著給你家小妮穿吧。”柳蘭又笑說:“看你說了哪裏的話,本來都是正好的事,要是留到五六年給小妮穿,不放破也要過時了。燕子能穿就別放著,就算是過年給孩子添一雙新鞋,不是很好嗎?”雙紅又說:“好鞋應該放不壞的,再說這雪天也快過了,燕子在我表姐家裏幫忙,過幾天才能回來,她還有兩雙新做的,都夠穿了。”柳蘭一笑說:“就是放不壞,可你知道我家那丫頭,到時她不要我能怎麼樣?這雪天少也在年前的,再說今年雪大,路不定到哪天才幹呢。她要是沒空回來,下集十四我給她送過去。”話說到如此,雙紅隻好一笑說:“嫂子既想這樣,到時看她能不能穿吧。”柳蘭笑應:“我看一準能的。”

兩人正說的好,樹根給牛拌了草料進屋,見柳蘭手裏一雙鞋,忙問:“嫂子,這鞋哪來的,我都沒見過。”柳蘭把鞋從盒子裏拿出來,說:“是我哥捎給我的,小了,留著給你家燕子穿,我看是剛好的。”樹根伸手拿過一隻,摸了摸裏子,說:“是好的,摸著都暖和。”說了,又放進了盒子。雙紅想了片刻,說:“嫂子,這鞋錢是你墊上的吧,要多少,今兒就帶上吧,零帳還是不欠的好。”樹根也說:“恩,這鞋要不少錢。”柳蘭起身笑說:“雙紅,都是多少年的姐妹了,這話不是趕我嗎?是我穿了小才給燕子的,要是再收錢,人不說我訛你嗎?這是遠路的貨,可能不值什麼錢,我二嫂都沒提,我也就沒給她。再向你要,怎麼算去?再說我看燕子也是親生一樣的,要不說是一雙,就是十雙八雙,也是不能提錢的。”雙紅頓了片刻,又說:“嫂子,你下集送去,今兒就帶回去吧。”柳蘭又笑說:“既帶來了就先放這兒吧,我要是再拿回去,柱子和他爸見沒人能穿再摸摸試試就髒了,到後天我趕集的時候從這裏捎著,不會忘的。”樹根聽了,覺得很妥,便說:“嫂子,那樣也好。”

柳蘭很趁意,便說:“恩,就這樣,過兩天我趕集的時候再來,今兒你們都累了一天,還是早點睡吧。明兒還有各樣的事,天又冷,多歇才好。”樹根忙要去送。柳蘭從棉襖兜裏掏出小號手電筒,說:“有這個多方便,到哪兒再黑都不怕,再說這雪路還能看得見。你隻把院門鎖好就成了。”說畢出了屋。樹根跟了出去,鎖了院門,又看了牛棚,這才回裏屋說:“根他媽,早點歇吧,你走了一天的路,該累了。”雙紅坐在床沿,半天才應:“你先睡吧,我先到小根屋裏看他睡好了沒?”接著,她起了身,出屋從盆架下層拿了洗腳盆,到院裏加了涼水,回裏屋又加了開水,放在床前,又去了小根屋裏。樹根洗了腳,脫了衣服睡了。

片刻,雙紅又回屋,把洗腳水倒了,便插上門,脫了褲子坐進了被窩,看著床頭那一雙鮮豔的雪地鞋,眼裏有抹不幹的淚,許久,才吹燈睡下了。

次日一早,雙紅同往常一樣早起,把鞋放進盒子裏,從早到晚,雖忙了不少,卻無心籌辦年事。樹根隻是劈一點柴,打兩擔水,雙紅不急,他也不好催促。十四日,早飯剛過,寒意還沒退多少,柳蘭便拿了鞋趕集去了。雙紅沒東西要買,便沒趕集,家裏年事曆來都沒多少,仍沒緊著去做。早飯過後,飲了牛,便去了小田莊的玉敏家看看有什麼要幫的。樹根在家無事,直看著牛閑坐了一晌午。

再說柳蘭帶上鞋離了樹根家時,因雪多路滑,不能騎車,隻有走著去。好在剛過了早飯,並沒解凍,一個多鍾頭便到了鎮上。這時正直臘月旺市,又是晴天,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柳蘭這會並不急著買年貨,各個行市遛逛一遍,問了準價,給秋妮和燕子各買了一雙棉襪,看日頭快到午時了,才往金雀店裏來了。

柳蘭已聽雙紅說過金雀的店,且在十多年前就從店裏買過餃子,因此沒費一點口便到了門口了,見店裏五六個人,等了一會,不見新來的客人,便進了店。她見金雀正忙著理錢呢,走到跟前,說了聲:“老板娘,下一碗素餡餃子。”金雀看也不看,隻應:“好的,坐著等一會”,又等燕子或勝男出來。柳蘭隻把鞋放在桌上,坐著等。

片刻,勝男送麵出來,一見柳蘭麵熟,想上去搭話,又怕挨金雀的嘮叨。她放了碗,正端著抹好的一摞碗正要回後麵,隻聽金雀忙說:“勝男,屋裏沒什麼要做的了,快下一碗素餡餃子,這位大嬸要呢。”柳蘭與勝男看店裏的繁忙,相視一笑。

勝男回到後廚間,對剛停下手的姚三說了句“爸,下一碗素餡餃子”,接著便對燕子說,“快出去看看,你大媽來了,下一碗該你端了。”燕子剛捅了爐子,正洗手呢,聽勝男說的沒個頭腦,忙問:“哪裏大媽,誰來了?我哪個大媽你能認識?”勝男笑說:“沒有哪個,就是開學前我在河邊見的那個,你還說她原來養過你。”燕子這才知道是柳蘭來了,忙說:“可是真的?我出去看看。”說畢,忙擦了手出來,果然見柳蘭坐著,忙上前笑說:“大媽,你什麼時候來的呀,有什麼事?”柳蘭笑說:“吆,我沒事就不能來吃頓餃子?這飯店生意那麼好就隻準別人來。”金雀聽燕子叫“大媽”,又說笑答話,忙轉身笑說:“噢,原來是自家人呀,一碗餃子怎麼能夠?再加兩個菜吧?”柳蘭把旁邊的一個凳子又拉近些,讓燕子坐下,笑說:“這麼說就見外了,我一個人空著手在街上閑逛了一晌午,就能吃得了那些?一碗餃子正好。”金雀又笑說:“隨便怎麼樣,別客氣就好”,接著又收找錢。

燕子這時坐在柳蘭旁邊,看店裏再沒新來的人,便笑問:“大媽,今兒好集,年貨備了嗎?”柳蘭把鞋從袋子裏掏出來,放到桌上又打開了盒子說:“也沒買什麼,還有好幾個集呢,我可不像你爸媽忙的那麼緊,好像有別人跟他們搶著過似的。我今兒來是把你的東西帶來的。”燕子哪裏見過那麼精的一雙鞋,忙問:“大媽,這鞋哪裏買的?是我媽讓你帶來的嗎?”柳蘭見問,笑說:“這鞋原來是我的,買小了,我想你穿著合適就拿來了。這樣的雪天穿著正好。昨兒是你生日,你媽前天趕集我不知道,就等到今兒給你送過來了。”燕子頓了一下,才知道又到了自己的生日,可還是放下那個事,又問:“大媽,我有現成的兩雙呢,都是我媽剛做的。這些怎麼不留著給秋妮穿呢。”柳蘭笑答:“她有她的呢,放到以後,她也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