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和樹根這時剛吃了晚飯,下午的活少了燕子,便比打算的慢了好一會。柳蘭帶燕子到了門口,說:“雙紅,今兒十五,怎麼那麼忙呀,到這會才好。”雙紅一見柳蘭帶燕子一起回來,忙放了洗刷的抹布,應道:“嫂子來了,屋裏坐吧。我也沒怎麼忙,就是把地裏收拾幹淨才回來了。”樹根忙起身,說:“嫂子坐這,屋裏窄巴,將就坐著吧。”柳蘭進屋笑說:“還讓什麼,我剛吃過,站著還好些。燕子也在我家吃過了,這不給你帶回來了。”雙紅忙笑說:“嫂子說笑了,丫頭跟著你,我一百個放心。那時候你天天帶著,都是疼她的。”柳蘭聽了,又一笑說:“恩,那可不,我看她跟小妮沒什麼兩樣。”雙紅笑應:“我早知道嫂子這樣,把燕子送你家養著才好呢。”柳蘭聽了,又一笑。燕子在旁笑說:“媽,你洗你的碗吧。”雙紅一笑。

柳蘭看外麵天色又暗了,又叫雙紅忙著,便說田文氏為她看著,要回了。樹根放送她出了院子,接著又用草席卷了被子扛著去了地裏。待小根從地裏回來,雙紅忙完了家裏瑣事,鎖了院門,看他回西間睡下,才回裏間與燕子一起躺下了。母女二人不過半個多月不見,似都有說不完的話,白天的疲勞勁也好像消了大半,直把話說到將近子時才都睡穩了。

次日八月十六,燕子仍同十五一樣,上午忙自家的,下午幫著柳蘭,晚飯卻再沒在她家吃。到十七日午前,她早早停了手,又到小田莊的玉敏家去玩了一趟,偏不巧的十六早上亞男就回去了,因此不免有些掃興。午飯過後,到石頭家為他剝了半個下午花生才回了。十八日雖然到了去鎮上的日子,她還是幫著搥了半天的黃豆,才帶著雙紅備齊的衣物去了鎮上。雙紅忙著應家裏的各樣雜事,雖比燕子在家時重了,可仍能照應的周全。

中秋過後,金雀店裏的生意漸漸淡了下來。燕子和勝男隻在逢集中午最忙的時候在店裏,其餘都是在家裏的。兩姐妹此時在一起吃住,同路上學已經一個多月又逢這夢幻年紀,平日裏心思想法幾乎毫無保留,兩人因此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近日燕子又學會了騎車載人,來回上學放學雖不到二裏,卻仍要來回換著載。燕子不曾想原來在家摸都沒摸過的東西,在這不上一個月竟能駕輕就熟。因此心下又極謝勝男,幾乎改口叫她“姐”了。勝男常年都是自己住,這些天都與燕子一起,隻要有事能兩個人一起,少是自己去做的。燕子因此又學會了識秤砍價等事,真覺在鎮上一個月,倒抵得上在家一年了。

金雀與姚三忙著店裏,家裏還是同樣操心,隔不了三五天就到她們房裏去聊一會,問她們一些如課學到哪兒哪門學得不懂,有沒有跟別的孩子吵嘴磨牙等。雖如過場一般,卻也放心的多。有時怕心神不夠用時便叫姚雲氏留心管教些。姚雲氏對勝男更是愛如珍寶,孫子大了,常在外學手藝不常回家,她除了聽經念佛,洗衣做飯再無別事,對勝男的照顧也更無微不至,每日三餐,除了逢集和星期天在店裏,其餘都是準時無誤的;衣服也洗得及時幹淨,剛開始還將兩個丫頭的分開洗,後來兩人混著穿,也沒心思去分了。燕子因此更得不少的好,除了自己的鞋襪和襯衣外,別的幾乎不用洗了,又加勝男能做的她都學會了,因此待人處事很像鎮上的丫頭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深秋已過了,樹根乘給燕子送棉鞋的機會,到牛行裏問了行情。價錢比往年的稍低些,又想來年入春必是要漲價的,便打定主意勒緊腰帶買一頭牛;到家與雙紅商量,雙紅也很同意,且說:“再不買越發沒時了,這時候買怎麼都比開春的時候便宜,再過幾年小根大了,到時家裏要不每年養一頭小牛,真的撐不起了”。兩人將豬賣了,加上攢下的,又從柳蘭那裏借了二百,從大姐二姐那裏各借五十,從何家灣借了一百,湊足將近一千元,到鎮上連趕了兩個集,九百六十五元買了一頭八個月大的小母牛回來。家裏因此緊巴著過了一冬,樹根卻比往年過冬心裏都舒坦,每日早起為牛添草拌料,掃身墊鋪,忙得有滋有味。

入了臘月,幾陣北風過後,飄起雪來。今年雪來的雖不早,可剛入臘八便積了一尺多厚,山腳的路是能走的,山頂卻隻能看得見輪廓。臘月初十,燕子考試放了假,這時節正是鎮上生意的忙時,連背集都有許多的人進店吃飯,早飯午飯都忙的不可開交。燕子這時雖然很想家,可還是接著留下來忙了。勝男因有了個伴,也打消了許多偷懶的主意。金雀自是十分稱心,幾次在姚三麵前說燕子的好,又說“連勝男都學得勤快了”。姚三也打心底高興,與金雀商量給勝男和燕子每人買了一條羊毛棉褲,心底才踏實了些。

臘月初十以後,各家備年到了正時,又因今年的雪出奇的多,都恐臨近了年關各物價漲,因此都是緊早著手的。樹根這日子比別人更緊三分,家裏買了牛之後,一冬除了鹽油花消和應的紅白喜事,到這年關便比平日更緊了。家家過年,沒一家不能過,樹根這日子雖緊,可還要緊著辦了,思來想去,隻有家裏的口糧還可賣,因此跟雙紅商量之後,賣糧的主意不得不定下且提上了日子。

臘月十二,兩人看一尺多厚的雪經幾天的踩踏已經能拉車載物了。早飯過後,樹根飲了牛,借了拉車回來,裝了兩袋小麥,一袋黃豆,等雙紅囑咐了小根家裏要看的事便一前一後一個拉一個推到鎮上去了。

兩人自買牛之後便很少趕集了,誰料到這年關急等錢用的不是一家,各樣東西買賣中,糧站的竟是最擠的,那價自然也竟比剛午收過後的還低。樹根心疼一回,還是決定賣了。雙紅隻說“貨賣當時值,貴賤不是一家”。雙紅接了一百多塊的糧錢,到市上買了香蠟紙炮和葷素幹鮮等年關常備的東西,便對樹根說:“快過午了,你先拉著回吧,我到表姐店裏看看,又好兩個多月沒去了,燕子放了假,我看看忙的怎麼樣?”樹根應了一聲“早點回去,別太晚了,看過了讓燕子在這多幫幾天”,便拉著回了。

雙紅到路邊雜貨店裏買了二斤酥果二斤白糖和兩瓶白酒,提著去了金雀店裏。這時鄉下人趕集大都回了,街上除了還在守著的商販,少有別的人了。雙紅揀著路上的幹處走,不一會便到了店門外,這時店裏人竟幾乎沒有空桌,油煙氣幾乎填滿了整個店房,金雀忙著收錢洗碗,燕子和勝男不停地端飯端菜抹桌子,沒有半點空閑。

雙紅在店門口站了一會,見店內人雖多,然而再沒進的人了,於是猶豫片刻,抬腳進了。金雀這時剛收找了錢,轉身見有人來,正要問“要點什麼”,再看竟是雙紅到了,笑說:“噢,雙紅呀,快坐了,我隻顧忙了,真個沒看清,就這一會了。燕子在後麵,一會就出來。”雙紅笑說:“姐,是我來的不巧了。”金雀拉雙紅坐下,笑說:“你先坐著,這不人就少了?”雙紅把買的東西放到桌上,說:“站著坐著都一樣,一點也不累。”金雀看了東西,笑說:“來店裏看看,還買這些東西,多占錢,這裏什麼都不缺,這就叫人見外了。”雙紅笑說:“沒別的,給勝男爺爺奶奶買點吃的,一年到頭難見幾麵,燕子過來,她們就操了更多的心。也是燕子她爸的一點意思。”金雀又笑說:“都是一家子親戚,輕來輕去的聚一起嘮嘮,有什麼不好,眼下的日子都緊,你又才買了牲口,精打細算地過著更好些。”說畢把東西放在了碗筷架上。收了一個人的錢仍坐下與雙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