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勤聽燕子問起地頭墳的事,眼裏淚難禁,又怕她見了多聲疑慮,忙拿毛巾擦了,仍低頭除草。她一個來回轉回來,又到銀花和燕子跟前,說:“你們停了手喝點水,到河邊洗洗,歇著吧,日頭毒了,這點活不急的。”燕子笑說:“姥姥,眼看就到地頭了,你先去歇著吧。”銀花也說:“媽,你歇著吧,一會就到了。”玉勤聽了,到地頭喝了水,到河邊濕了毛巾洗了臉,到岸邊樹下歇著了。偏巧這時榮嫂早回路過,兩人各問了莊稼長勢。銀花和燕子也從地裏出來了。
榮嫂已兩年多沒見燕子了,這會見了幾乎不敢認了,遞毛巾給她擦了臉,笑說:“哎呀,這日子不覺得快,可這孩子兩年沒見,都不敢看了,這行為做事也跟雙紅那時候一個譜了。”
燕子喝了水,把水壺遞給銀花,又擦了臉,笑說:“大姥笑我了,我頭一回來這兒下地。”榮嫂又說:“不在於能看到幹幾回活,你媽那時候,我一說跟她提親,人家見了一百個願意,好果子好糖都給了我不少。”玉勤笑說:“別聽你大姥瞎說,你媽那時候在家也是有活幹活,沒活就歇著,也沒見幹多好。”銀花笑說:“媽,大媽可沒胡說,我媽見過我姐兩回,常說‘我要有個這麼好的媳婦就好了’,常怨我哥命不好。”幾人聽了,都是一笑。榮嫂又問燕子甜水溝莊稼長勢怎麼樣,鄰裏如何等。燕子都一一笑應了。
幾人在河邊聊了一會,看日頭已經很毒了,都要回了。燕子到了家,隨銀花一起把曬出來的衣服翻一下。剛好這時勝強也回來了,銀花仍讓他做作業。春福幫著世明把打回來的草鍘了,便搖著扇子在堂屋裏歇著。
玉勤在西屋歇了一會,便聽世明說:“日頭快正南了,你看午飯準備什麼,再等怕時候就緊了。”玉勤應了,去廚房看了看,青菜還夠,於是抓了一把玉米,把家裏那隻最肥壯的公雞抓了,讓世明殺,自己回屋燒水,把雞褪了毛又剖了膛。銀花仍是做飯,便學金雀做地鍋雞,又煮了綠豆,一家人的午飯也算豐盛。
午飯過了,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勝強玩野慣了的,放了飯碗不一會跟路過門口的孩子一起下河去了。玉勤喂了豬,跟世明回西屋歇了。春福坐在堂屋當間椅子上,翹起腿搖著扇子打盹。這時燕子跟銀花兩人再無事可做,一起回到裏間躺在涼席上。燕子雖然沒與她單獨相處過,然而兩人畢竟年齡相差隻有十多歲,且銀花又在鎮上長大,所思所想跟年輕姑娘相差無幾。因此幾句話沒過,便拿她如姐姐一般,說的話如衣服式樣顏色喜好等,竟無任何隔代之意。燕子心下自怨甜水溝離何家灣遠了。
兩人正在屋裏聊著,不覺間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日頭已經偏西了。春福醒來洗了臉,站在裏間門口,對銀花說:“院裏衣服被子都能收了,爸媽都下地去了。剛才勝強回來拿了個空罐頭瓶,可能還是捉魚去了。我去河邊看看,不能讓他一直在河裏玩。”銀花起身攏了頭發,應道:“你去吧,別讓他玩瘋了。”春福聽後去了。
燕子坐起身,笑說:“光顧著說話了,姥姥都下地去了,我媽要知道一點也沒幫,該罵我了。”銀花笑說:“沒什麼,有我呢,就說來陪我了。”說著,兩人下床穿了鞋,又梳了頭洗了臉,接著把院裏曬的衣被按厚薄折疊了收放回屋。
等兩人收整好,日頭已經掛在西天沒多高了。燕子又洗了手臉,說:“舅媽,家裏沒大事,我去地裏看看,姥姥可能還有一會才回來。”銀花應道:“讓你姥姥早點回來,我去菜地找點菜。”這時春福提了勝強捉的一串魚回來。銀花笑說:“還叫孩子回來,爺倆一塊玩去了吧,菜地黃瓜茄子兩天沒澆水了,一起去澆了吧。”春福笑說:“我看著他別到深水的地方去就行了。”燕子說:“小根在家連看也沒人看的。”春福把魚掛了,挑了水桶。三人一起出了院子。
燕子仍舊來到河灣那塊芝麻地,這時隻玉勤一人在地裏除草。她走到跟前,說:“姥姥,姥爺在哪呀。”玉勤笑答:“你姥爺去割草了。這天多喂些青草能省不少幹料。”燕子聽了,覺得很是,也要蹲下接著幹,說:“姥姥,你歇一會,坐下喝點水,我把這些幹到頭好了。”玉勤笑說:“你也別動手了,我這也要停下了。你把地邊除下來的草裝在草筐裏就能回了。”
燕子到地頭挎了草筐,地邊繞了一圈回來,還真裝了一草筐,又問玉勤:“姥姥,我就把這些草在河邊洗了吧,姥爺都是洗好了背回去的。”玉勤停了手,說:“不用在這洗,到村邊再洗。”燕子不解地說:“都是一樣的呀,洗了控一小會就沒水了,你也趁空歇一會。”玉勤又笑說:“停了手就是歇了,沒在這洗過,這裏螞蟥多,又沒好站的地方,還是到村邊洗吧。”燕子聽了,隻得依了。
兩人一起回到村子河邊,燕子挎著草筐隨玉勤一起下了去。這時西天還有一片彩霞,地裏人幹活都是趕晚不緊早的,還有很多人沒回來,因此河灣的人也不多。兩人下到河邊,隻柳枝跟何二媳婦在洗青菜。兩人一見玉勤帶著姑娘下來,不想竟是燕子來了。何二媳婦先就笑說:“我說二弟妹呀,你家來親戚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就隔一道牆,我竟然不知道,沒想到才半年多沒見,這丫頭又長高了,越發有大姑娘的模樣了。”玉勤笑說:“自家孩子來了,也不用到處去喊呀。”柳枝笑說:“要不是娘倆一塊下來,誰敢認呀。也是雙紅有孝心,自己來不了,也讓孩子過來看看,我家秀娟就不一樣了,三四個月來一回,也少帶上孩子。”燕子隻笑說:“姥姥,是我自己在家沒事要來的。”玉勤笑對柳枝說:“這也都是你的不是了,那時候秀娟提親,有願意倒插門的,是你不同意,要是點頭依了,還能天天這樣過?”柳枝笑說:“是我自己命苦生得少,要像你一樣生三個,怎麼也不會這樣”,剛說了“三個”忙悔錯了,可改已經來不及了。何二媳婦忙插話,說:“我下回趕集見秀娟的時候,讓她一家都來,住上十天半月的,看你還想不想。”玉勤也笑說:“是呀,自己的孩子還是聽自己的,哪天伸腿去了,在床前還是自己的孩子。”說的幾人都是一笑。燕子雖然聽“三個”不懂是怎麼回事,可見她們都是長輩,也沒有問,把洗幹淨的草控了水,又把鞋脫了在河裏泡了腳。不一會,幾人都回了。
接下來的兩天,天氣依然很好,玉勤世明春福仍是換著地塊下地。燕子本想來何家灣的日子不多,好好跟玉勤下地幫著幹點活,然而銀花卻讓她多留在家裏給勝強補作業,說地裏不用幾個人就能忙完的了,而勝強沒人管都玩野了。燕子得了她的話,隻得留在家裏,早晚兩回給勝強補課,其餘時候不是陪銀花一起洗刷就是與別的姑娘媳婦說笑,兩人一如母女又如姐妹。
轉眼燕子來了五天了,終於到了要回甜水溝的時候。銀花沒再留,因時下各家吃用都不缺,她別的東西沒拿,隻把自己偏瘦的兩條褲子疊了,給燕子裝了,且說:“都是春天剛買的,樣式也都是新的,入秋就能穿”。燕子見她說的一點不錯,這褲子比雙紅做的更合適,便沒推卻,向玉勤世明道了別,便趁日落前回了。
銀花幾天有伴,這下燕子回了,竟覺得空很多,後悔沒在生了勝強之後再生一個丫頭,又向玉勤道雙紅的好:“姐教孩子還真用心了,燕子雖在甜水溝長大,可大禮小節都懂,比在鎮上的一些丫頭強多了。”玉勤隻笑說:“那是你見她少了,要是天天在跟前,就覺不出有什麼兩樣了。”銀花又說:“那也不是,我看她就比鎮上的強,過三四年到提親的時候,我得給她在鎮上提一個,憑她的模樣,準成。”玉勤隻說:“沒事還是別想那些,燕子的親是早就訂在柳蘭家了,到時候人家要接,別人插不上手。”銀花原聽人提過一回,沒當回事,這時聽玉勤說,很吃一驚,忙說:“媽,還真有這回事?怎麼訂下的,這都什麼時候了。”玉勤似無奈地說:“早就說定了的,你二姐嫁過去的時候帶著燕子的,到那兒沒處養,隻好放在柳蘭家裏。柳蘭養到一歲多,又給你二姐看好了一場大病,花了無數的錢。柳蘭的意思是兩家結作親家,那些錢也就不要了,雖然寫了條子,不過是個過場。”銀花不解地說:“那把錢還給她不就行了嗎,還用孩子受一輩子的委屈?我聽人說柳蘭那孩子有點病,活不長久的。”玉勤隻說:“當年花的就沒數,過了這十幾年了,怎麼還去。胳膊擰不過大腿,親怎麼能賴的。那孩子我也見過,性子隨他爸,小時候起過一回高燒,是有點毛病,不是什麼大事,這會子都有春福高了。”銀花仍是不解:“憑怎麼樣,牛不喝水強按頭,沒那麼順的事。”玉勤又說些柳蘭待雙紅的好處,不須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