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過後，這幾日天氣晴好，家裏都沒什麼事，雙紅想自午收到這會，何家灣都有快兩個月沒去了，自己裏裏外外應著，便要讓燕子趁空去看看。午飯後洗碗的工夫，她把燕子叫到跟前，說：“家裏這幾天都沒大事了，你大姨姥家去過了，明兒你就去何家灣去看看吧。”燕子這日子正愁在家沒什麼事做呢，本想去何家灣去玩幾天，還沒敢說，沒想到雙紅竟有這樣的安排了，於是湊到跟前，笑說：“媽，我能在那住幾天呀。”雙紅笑說：“你想住幾天都行，三五天都行，好好玩幾天。”樹根在門口聽雙紅叫燕子去何家灣，便進屋說：“叫小根去吧，小根好長時間沒去過了。”雙紅說：“還是少想他的事吧，他天天到河邊捉魚摸蝦的，到那能幹什麼，還是在家省些心。”樹根聽了，隻得作了罷。燕子笑說：“媽，我去準備衣服去了。”雙紅隻一笑，沒再說。
次日，天剛蒙蒙亮，燕子便帶了自己準備的衣服和雙紅準備好的二十個雞蛋和二斤紅糖去了何家灣。她長到十四歲還是頭一回獨自去何家灣，因此格外興奮，步子飛快，額頭都滿是汗了，也不覺得累，一路也就沒停下來歇一歇。
燕子到何家灣時，日頭才出半竿子高，各家還沒到做早飯的時候呢。她過了橋快步進了村，路過山軍門口時，隻見何香往豬圈裏添青草，走上前，笑說：“小姨，你什麼時候來的呀。”何香很吃一驚，自己雖常來這裏，然而燕子卻不常來，都一年多沒見了，這時見了竟不敢認，仔細再看兩眼，才說：“燕子呀，我都不認識了，比去年過來的時候高一節子，都成大姑娘了。是呀，那時候我天天跟你媽在一塊兒，也是不知不覺都長大了。”燕子聽了隻是一笑。何香又說：“快去吧，你姥姥跟姥爺下地去了，你舅媽在家呢。”燕子說：“這裏姥姥也下地去了吧。”何香笑應：“是呢，你山軍舅舅和小舅媽都到外麵去了。”燕子聽了，轉身去了。
燕子進了院子，隻見堂屋門關著，廚房門卻是開的，便知銀花在做飯呢。她把帶的衣物放到堂屋裏，又忙出來進了廚房。銀花這時正和麵呢，一見燕子到了門口，忙在住了手，說：“吆，燕子呀，好多天沒來了吧。你姥姥昨兒還念叨你該上中學了呢。”燕子笑說：“上學還有一個月呢，我這些天在家沒事，我媽就叫我來看看，都半年沒來了。”銀花又說：“就是路不好走，你舅舅騎車去，都說一路好幾處都顛得很。”燕子笑說：“聽東院小姨說姥姥和姥爺下地去了，我怎麼沒見小舅和勝強呢。”銀花笑說：“你小舅去鎮上給豬換點料，說早上涼快。勝強一早就跟村裏孩子上山去了，不到吃飯回不來的，天天都不著家，早玩野了。”燕子笑應：“跟小根差不多。”
銀花和好麵，洗了手隻等麵發。燕子說：“舅媽，麵還沒發，我去地裏看看吧，看姥姥有什麼事要幫的。”銀花笑說：“傻丫頭，這都晚了，等你到地裏他們都快回來了。今兒天晴得好，幫個手把屋裏衣服被子都拿出來曬曬。”燕子說：“那更好了，我媽都曬過了。”
銀花在院裏拉了幾道繩，又把堂屋條凳搬了出來。她帶著燕子去了裏間，把板箱衣櫃都打開，說：“把這些衣服分厚薄搭在繩上，被子曬在凳子上，裏子超上。”燕子問：“舅媽，屋裏都拿出去曬嗎？”銀花答道：“除了櫃子最下邊的粗布都拿出去。”燕子聽了，先抱了一個被子出去了。銀花也隨即也抱了個毛毯和兩件棉襖出了屋。兩人陸陸續續把幾箱子和衣櫃衣服和被子都拿了出去，一件件整齊擺放。燕子擺放完畢，見拿出來的被子都是粗布的，衣櫃底層還放了好多，於是問：“舅媽，姥姥那時候紡的線那麼多呀，做了這些衣服被子，還有那麼多布沒用完呢。”銀花笑說：“這還是少的，我家大哥二哥每人還送了兩床呢。”燕子說：“我家還有一家人用的也是陪我媽過去的，我姥姥那時候真是太苦了。”銀花說：“那時候孩子多，要紡織多了備著，鄉下都是一樣，鎮上沒那麼多。”燕子聽了，不解地問：“姥姥不就有我媽和小舅兩個嗎？用不了那麼多呀？”銀花心底一沉，頓了一下，才說：“可能是你姥姥閑不習慣，每年都跟村裏人織一點，時間長了就攢多了。”燕子仍是不解，正要問時，竟見兩對一模一樣的花色圍嘴搭在繩上，忙笑說：“舅媽，你看，這是我媽小時候的圍嘴。”銀花笑說：“一看就知道，你舅舅的是藍的。”燕子又問：“怎麼兩對都一樣的？”銀花想了一下，隻得笑說：“可能是為替換的吧。”燕子雖不解，卻沒再問。
不一會，勝強回來了，和好的麵也發了。銀花要動手蒸饅頭。燕子隻說要動手幫著燒鍋。銀花隻笑說：“還是我一個人做吧，你幫勝強指導著做一會作業。從放了假到這會連筆都沒碰過，都玩野了，你姥爺不說，都沒人管了。”燕子隻笑說：“男孩子放假了不玩做什麼呢，姥爺也是一心想讓他好好玩才不管的。”銀花聽了，隻安排勝強要聽燕子的指導，接著便進了廚房。燕子隻把椅子和小凳子搬到堂屋門口，叫勝強把作業拿出來，一邊指導著做，一邊等玉勤回來。
待銀花做好了飯，玉勤世明下地回來了，春福換飼料也騎車到了門口。銀花即刻把饅頭和菜端回堂屋。一家人歡歡喜喜吃飯。春福見菜隻有醋南瓜絲和豆角，隻怨銀花：“該把那小公雞殺了的，這菜少了點。”玉勤忙說：“燕子又不是外人，那公雞還是留著晌午殺，早上清淡些好。”銀花笑說：“媽，早上時候有點緊了，曬完衣服被子就沒空了，晌午我再殺。”春福又說早想到的話該從鎮上買點肉回來。燕子笑說：“舅，姥姥都說不用了。我媽也說一個女孩子不用那麼重的。”春福笑說：“那可不能，原來還小，這回來長大了，不能跟平常一樣。”銀花笑說：“別聽你舅瞎扯，還沒三十，都比你姥爺管的還多呢。”幾人一笑，仍接著吃飯。世明聽他們說笑，並沒插話。
一時飯畢，勝強放了筷子就去找村裏小子玩了。玉勤仍下地，世明挎了草筐打草去了。燕子幫銀花收拾了碗筷喂了豬，便說：“舅媽，家裏沒事了，我去地裏幫姥姥吧。”銀花笑說：“也好，我們一起去，早點去早點回來。”她到窗前拿了兩把鐮刀，對春福說：“強他爸，我去地裏一會，你在家看著別有雞飛到曬的被子上去了。”春福應道：“我待會把飼料摻了就沒事了，那被子跟衣服都不用看，雞都在陰涼處呢。”“那也要小心看著，拉上屎再收放起來就黴爛了”，銀花說了，把鐮刀交給燕子，又回屋拿了兩把洋傘。燕子見那兩把傘一個粉色一個藍色，一眼便看出鎮上的人跟甜水溝的媳婦不一樣了。
銀花帶著燕子來到河灣的那塊地，這塊地是家裏最大的一塊地，一半種的是芝麻一半種的是黃豆。玉勤前幾天已把黃豆地鋤了，這會正蹲在地上除芝麻地裏的草呢。銀花走到跟前說：“媽，你怎麼沒打個傘來，一會可就熱了。”玉勤笑說：“我有毛巾呢，頂著曬不著，打傘我不慣。”燕子笑問：“姥，這芝麻和黃豆都是我們的吧。”玉勤笑說：“是呀，黃豆鋤過了，這芝麻也是第二遍了，要小心點。”銀花說：“媽，知道了，燕子在家也是常下地的。”燕子笑說：“我家的地少，第二遍都完了。”銀花又對玉勤說：“媽，我帶的水放在地頭大姐墳邊了，你渴了就到地頭歇一會。”玉勤聽了，竟沒應上話。銀花忙回過神來，又似無事地轉身到地頭去了。燕子有點不解，想自己十年前來見這裏有墳，那時候從沒想過去問誰的墳，也沒聽誰說過，這時銀花聽說“大姐的”，便糊塗了，忙上前幾步問道：“舅媽，這地頭的墳是誰的呀，你說‘大姐’，我還有個大姨呀。”銀花勉強一笑說：“我也不知道，聽你舅舅那麼叫，我就跟著叫了，可能是遠門的。”燕子又問：“怎麼死那麼早呢？”銀花隻得答道：“跟我一輩分的，我叫大姐，歲數該不小的，那時候吃的不好，可能是餓死病死的吧。”燕子想原來真有過餓死人的，也不再多問了，隨著到了地頭，撐了傘開始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