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樹根和柱子大舅去犁了最後半畝。柳蘭隻待家裏洗刷後再去,然而剛解了圍裙,隻見桂花到了廚房門口。她明知來意,還是問道:“柱子三嬸,這會沒在地裏忙的?”桂花笑說:“大嫂,三民這會也是剛吃了飯,上午刨了一晌午的地頭,正歇著呢。”柳蘭又說:“恩,刨地是累的,歇著幹也一樣,這日子不急的。”桂花忙說:“我看你家的地都犁耙完了,是柱子大舅的拖拉機過來的吧。”柳蘭洗了手,說:“是呢,我家人手不夠,又叫樹根幫了半天。”桂花又笑說:“那是好的,拖拉機進地,不用半個鍾頭,一塊就完了。我想我家還有二畝,今兒天還早,讓柱子大舅開著機子到地裏轉幾圈就好了。”柳蘭早知這個事,便說:“今兒隻怕沒時候了,我媽那邊還有幾十戶等著呢,不是親戚就是鄰居,嘴上早就答應上人家了。”桂花又笑說:“三民說要用多少錢,請過去也好。”柳蘭笑說:“不是不想過去,實在那機子是個吃錢的東西,買回來五六千,再加上油,一畝地連犁帶耙要二十塊錢的。其實老二家早來過了,問問價錢,提也沒提就回了。”桂花聽價錢高得嚇人,又沒白使喚的理,隻好作了罷,頓了一下,於是笑問:“那樹根也是價錢一樣的嗎?”柳蘭笑答:“樹根隨著機子忙了半天了,隻要他油錢也就算了。一個正常勞力,到哪幫個手也都能算個份子。”桂花笑應了一句“那是呢”,接著便回了。柳蘭這裏提了水壺,拿了茶葉到地裏去了。村裏別家雖眼紅拖拉機的快勁,可挨著村裏都沒一家能用得起的,還是安心用牲口犁了。
田裏一切理清之後,天已漸漸變得涼了,有時甚至響起了北風,樹葉也被吹盡了。燕子因是小學最後一年,每天早晨卻照常起得很早,幫著雙紅喂雞燒鍋做飯等。雖然入冬以來燒水和豬食等事比前一節子更多,雙紅卻沒覺得重。
樹根乘這水熱淡季趕了幾趟集,看看能不能挑一頭小母牛回來,近十年來家裏沒了大牲口似仿佛房頂抽了梁,一年到頭拚拚湊湊喂一頭豬,還瘟死過兩回,沒剩到什麼錢,又浪費了不少口糧,家裏的麥秸垛卻一年一年多的沒處用都黴爛了。眼下家裏的豬養了十個月,已過了二百斤,問到合適的小母牛就賣了,再借些錢就能緊著買回來,可連趕了三個集都沒碰到毛色骨架都好的,有兩個勉強能上眼的,每頭的價錢又比同等的小公牛高一百多。多年沒這樣的價了,如今他想買,價錢不饒人,合算了數遍還是難湊出那個錢來,咬咬牙,隻得再等來年再看價錢。樹根沒了買牛的主意,雙紅依然心靜如水的過日子。
轉眼兩場大雪過後,寒氣更重,年底到了,各家都要忙了。雙紅除了掐算著該備哪些年貨,還要算著家裏要應酬的別事。劉家井大表哥金山的兒子中秋已定了親,喜期就在年底。臘月初八,雙紅和樹根將豬過了稱賣了,初十便去添了二十塊的禮。樹根這時心思仍在買一個小母牛上,可心下將手頭的錢合計一回,除去年間吃用和燕子小根下學期的學費,又剩不了多少,買牛的數仍是缺一個借不起的大口子,籲歎一回,隻好作罷。
臘月初十,雙紅帶小根從劉家井回來之後,便著手籌備年間吃用。她在甜水溝落腳十四年來,數今年年程運道最好,不僅家裏大人孩子都是平安的,連豬也沒讓操心就長到二百八十斤。又逢燕子十四歲,雙紅早就籌劃著要把年辦得比往年豐富,不僅葷素幹鮮年貨多了一些,連寫對子的紅紙也比往年多請了一張,以備對子寫得更大更長。
自臘月初十放假之後,燕子仍同往常一樣,早上及飯時在家,其餘時候多是跟秋妮在一起。一來她在家裏沒一個人能說一起的,二來秋妮雖睡覺在田文氏的後院,可前院卻有一個柳蘭專備好的單間,不僅有夠兩個人用的桌子,柳蘭還天天生一個炭火盆放在裏麵,整間屋子都沒一點冷。雙紅知道柳蘭那裏備得周到,明年燕子又有小考,也就沒太阻攔,隻在她每次去時說一聲,讓做了作業早點回來。
日子一天天靠近年關,燕子在這各家都忙著辦年的時候仍如常過來。柳蘭心下自有說不出的喜氣,不但每天把屋裏烘得暖融融的,連柱子要進一會,也喊不能了。臘月十三就是燕子十四歲生日,柳蘭早就備好了,在十二這天冒雪趕到鎮上買了一件全村人都少見的大紅鴨絨襖帶了回來。
十三日清早,雙紅起床掃了院裏的雪,燕子不一會也梳洗了過來幫著。雙紅想到了各家的忙時,便對她說:“燕子,這兩天你大媽家該是最忙的,她一家五口人,年關的事你幫不了,還是別去給她家添麻煩了吧,咱家也有很多的事,小根天天都懶,你在家幫一點也好。沒幾天就過年了,這時候去她家多了不好。”燕子聽了很以為是,便說:“媽,我的作業早就做完了,這兩天都是秋妮纏著我玩的。我今兒去了把書包拿回來就沒事了。”雙紅見樹根已坐在灶前,把最後一攤雪掃進糞池,又說:“叫小根起來,別叫他再睡懶覺”,接著便放了掃帚洗了手,進廚房做飯了。燕子應聲去小根房裏了。
早飯過後,小根丟了飯碗便出去跟村裏小子上山捉兔子去了,雙紅洗刷了碗筷便動手收拾堂屋裏的雜物。樹根拿了鐵鍁清理豬圈裏的凍雪和豬糞。燕子見家裏的事沒她可做的,想早上雙紅的話,便對著鏡子重新梳紮了頭發,又係緊鞋帶,出了院子往柳蘭家來了。
柳蘭這時正同雙紅一樣忙著呢,院子都早已被掃得沒一點雪跡。她正拿著撣子打掃中堂上的灰呢,一見燕子進了院子,忙丟了手裏的撣子,出屋迎上說:“燕子,今兒可晚了點,妮子都一個人在屋裏等急了,為等你,剛才幾個丫頭叫她過去滾雪球,也沒去呢。”燕子一笑說:“大媽,我的作業做完了,今兒就沒事了,家裏事有點忙,就晚了點。”柳蘭笑說:“快過年了,就多玩一會,妮子也就圖暖和,在屋裏玩呢。你也快進屋吧。”燕子應聲進了屋。
燕子收拾好書包,秋妮正給她看田文氏做的繡花棉鞋呢,隻聽“吱”一聲,柳蘭推門進了屋,右手托著一個襖,正是昨天買的那件。燕子見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秋妮搶去說:“燕子,你穿上看看好看嗎?”柳蘭這才笑說:“燕子,今兒是你的生日吧。從小妮上學你沒少幫著,大媽也沒什麼好東西,前天比著你的身段到鎮上買了一件鴨絨襖,試試合適不?”燕子這才恍然一悟,自己除了記得小時候過生日吃雞蛋,最近幾年來因生日趕在年底,一家人忙時都顧不得過了,這會聽柳蘭說生日,又買了個鴨絨襖,心不住地跳,好一會,才靜了心,笑說:“大媽,我媽等到晌午給我過呢,都是煮一個雞蛋,這也太重了,我都有倆襖穿了,都是我媽入冬新做的,夠穿的。”說了,看了那耀眼的紅色,又心跳起來,全村的大小丫頭,隻見秋妮穿過。這回有一個擺在眼前,怎麼能不欣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