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午歇之後仍在昨兒與秋妮玩過石子的時候去了地裏,柳蘭和田文氏也在那時候到地裏。三人齊手,不到日落竟把那塊地除了個幹淨。次日雙紅也放下了自家的幫著柳蘭,沒三天,連藥草地也拔了個幹淨。柳蘭十分舒心,到底在草被除完的第二天趕集給燕子買了一雙涼鞋給雙紅送了二斤白糖謝了才罷。

田文氏和柳蘭婆媳二人緊腳快手地把地裏的活好歹忙完了,也並不落別家什麼,可因有燕子去幫了幾回,村裏幾個稍上年紀的婆子似能看得透明一般,不過說些柳蘭倔命人攤個薄命家,到老空落銀白發;又說燕子剛從坑裏爬上來又掉進了井裏,若像她親媽一樣還好,隻是染了雙紅的習氣,篤定大了要跟著那柱子屈一輩子。如此等等,柳蘭偶爾也聽到一些,隻不放在心上。燕子小時候就聽人說了,隻是那時候小不當一回事,這幾天與她一起玩的女孩子不避話,玩笑似的說她不是甜水溝的人,要她回何家灣去。燕子多是一笑而已,可這時她已念了幾年書,漸漸知了什麼叫“紙裏包不住火”“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等,隻是無從問起,村裏沒人敢在她麵前親說,那些丫頭也似信嘴胡謅,因此也就沒放心上。

日子漸入了農曆六月底,每年這個時候,幾乎天天都是火暴的日頭,從早到晚沒有一絲雲彩。各家也都趁這火熱的天氣,翻箱倒櫃把家裏經年的衣服棉被都拿出來曬。雙紅在這日子也是閑不住的。七月初五,剛過了早飯,她便讓樹根幫著將西屋燕子的床和堂屋西間小根的床抬出來並在一起,又在院裏拉了幾道繩子,將大件鋪蓋和一家人過冬用的棉衣棉褲等凡能有一點用處,哪怕很是破舊的,都一並清理出來曬了。雙紅隻把從何家灣帶來的那幾件雙雲當年買的衣服仍放在了板箱底。

雙紅一件件擺好,將幾件落了灰的衣服和放在床下發黴的鞋子都收好放在籃子裏,讓燕子好好看著家裏,挎著籃子去河邊洗了。燕子在院裏看著,把沒有展開的用都抻了一遍,把有遮壓的也重擺了;又將自己的一件件都放到一起曬了,不時又把沒曬的到下麵翻上來曬。不一會雙紅洗刷回來,她又幫著晾曬。

雙紅晾完衣服,忙了半天已覺有點乏累,提了折凳坐在門口歇息。燕子此時折騰完衣服,也沒什麼好玩的了,忽又想起前幾天的事來,到了雙紅跟前,趴在她肩上說:“媽,前些天我聽村裏幾個大媽和婆婆說我不像你,是撿來的,可是真的呢,在哪兒撿的?那時候我怎麼沒哭呢?”雙紅不曾想燕子竟突然問起這個,心陡得一沉,頓了片刻,才笑說:“死丫頭,不想著好好念書寫字,去聽那些鬼話,你好好看看,哪一點不像我了,就是媽老了點,誰也都能認出來。她們都是沒事瞎嘮,前幾天我還聽說秋妮不像她媽呢,可她就不信,你怎麼就信了。”燕子仔細看了雙紅一眼,實在有點像,一笑又說:“媽,我隻說我聽說幾回,也沒當真呢。”雙紅又似沒好氣地說:“你就當真吧,信她們明兒就找到親媽了。你小時候咱家窮,你吃不好長得弱,都說你像是撿來的,還是你大媽幫著養一節子,才長得這麼大了。那時候地頭溝邊也能撿得著,有了你也不用撿了。早知道你這樣想,還不如那時候把你放到地頭溝邊讓人撿了呢。”燕子聽雙紅說的沒半句是假,又聽提及柳蘭,便想起在她家看的柳蘭年輕時和秋妮三歲時的兩張照片來,又問:“媽,那時候你給我照過相嗎?”雙紅隻答:“那時候咱家吃飯都難,哪裏有錢照?”燕子又笑問:“你在姥姥家的那時候你照過嗎?”雙紅聽了這句,頓了一下,還是應道:“怎麼沒有,照過一回的。”燕子一聽,心裏一喜,忙又問:“那相片在這裏嗎?我看看像不像你。”雙紅料她不看是不甘心的,又想讓她看了定了心,便說:“你跟我那時候差不多,見了就知道了,在衣箱戶口本裏麵夾著,你去看吧。”燕子聽了,更任了性,拉住雙紅的胳膊說:“媽,你帶我找嘛,你放的東西我找不到呢。”雙紅無奈,隻得起了身。

雙紅被燕子拉到裏屋,打開板箱,取出她帶來的那個包袱,放在床上,邊解邊似訓非訓地說:“就在這裏麵戶口本裏麵夾著,你自己找了看了包好,我出去看著雞別飛到被子上拉了屎了。以後再聽了她們的話回來胡鬧,真該揍一頓了。”說畢,便立刻出了屋。燕子欣喜萬分,扒開裏麵的衣服仔細翻找起來。

包袱裏麵有幾件很新鮮的衣服,燕子隻當是雙紅剛過門的時候穿的,也就沒驚奇。她正衣服一件一件拿才來時,果然見一張照片從戶口本裏滑落到床單上,立刻放了衣服拿起看了又看——照片隻剩大半張,另一小半被剪去了,那襯景比柳蘭和秋妮的都好看。燕子看了看照片,又對著鏡子照照自己,雖然照片上的雙紅與她不是同歲,可還是有幾分相象。她這時便料村裏婆婆都是胡說她的壞話了。

燕子看了又看,仍不盡興,把照片揣在兜裏,床上的衣服也不收拾一下,仍笑嘻嘻的出來,到雙紅旁邊,又蹲下身子,笑說:“媽,你猜我拿什麼出來了,我可有事要問你呢?”雙紅原有心事,看了燕子一眼,說:“你又胡鬧了,不把那些東西收拾好,又出來做什麼,等會還要看書寫字,要是學不好,窩在山溝裏,我可不管你了。”“媽,你別數落我了,我要給你看好東西,完了就去寫字了”,燕子說著,詭秘一笑,手伸進了兜裏。“你剛才不是找了相片?又有什麼稀罕事,值得你這樣?”雙紅有些疑惑,又看了燕子一眼,臉色都有點變了。“我就是給你看相片的”,燕子笑著拿出相片,往雙紅眼前一晃,笑說,“看我多像你。”雙紅猛的一驚,又立刻恢複了平靜,又說:“是呢,你是我生的,不像我像誰?”燕子見雙紅沒什麼驚喜,又說:“媽,我到你這麼大的時候,給不給我照一張呢?”雙紅點有笑應:“給,要比這個還好看。”燕子看了看照片,又說:“這相片怎麼少了小半邊呢,少的人是誰呀,留著多好呢。”雙紅聽了,臉色陡得一變,又立刻回過神來,笑說:“那半邊是你舅站在我旁邊,他那時候還小,給村裏幾個小孩看,有一回看了就往燈上烤,不小心把他那半邊就烤焦了。你姥姥見留著難看就剪掉了。”

原來這照片自被柳蘭給樹根提親的時候拿給田婆,便一直在甜水溝,雙雲與樹根的親定後的那些天,家裏凡有人來,她都要把照片給人顯看。誰知沒等到日子雙雲就生了燕子投了河,接著雙紅便抱著燕子來了。雙雲既死,田婆按說應把照片同玉勤一樣燒了的,可家裏實在少見這樣一個東西,雙紅又實在安心在甜水溝過了日子,她便把雙雲的那半邊剪了,獨留下了雙紅的半邊。後來雙紅得知,也沒要求全毀,就這樣竟一直在戶口本裏夾著竟然留了那麼長時間。這時再拿出來,便頂了很多的話。燕子聽了雙紅的話,看了一會,直覺得惋惜,又笑說:“我要是小舅就不會,這半邊要是我更好看呢。”不料雙紅聽了這話卻立刻怒斥說:“不分長小的妮子,還絮叨什麼,還不快放回屋裏。不把該寫的字寫完,飯都不能吃了。”燕子多日不見雙紅這般動怒,剛才的那些嬌氣全都斂了,嘴裏咕噥幾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雙紅片刻又靜了氣,隻說:“好生把那些都東西都收拾了,再找點書裏的事做。”燕子怏怏站了半天,嘴動了好一會,仍沒說什麼,實在無趣,便回屋收拾衣物去了。

不一會,樹根挎著一籃子青草回來,小根也玩過回了。雙紅隻起身往豬圈裏灑了水,又對樹根說:“根他爸,天正熱,以後晌午就別去割草了,等一會吃了飯,給豬和食就喂飽了。”樹根“恩”了一聲,又說:“那也好,該趕膘了。”雙紅又往豬槽裏放了青草,把小根叫回廚房,便動手做飯了。樹根把草垛前的柴禾攤曬了,又收了一頓飯燒的,這才洗了手臉坐著歇了。燕子回屋把照片放好,收放好了衣物,又出來把衣被翻曬了,這才回西屋歇涼了。一家人如此生活,無須詳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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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