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雙紅洗刷了鍋碗,又喂了豬,囑咐小根在家看著別亂跑,便與樹根一起下地去了。這時日頭雖毒,燕子卻不敢在家裏多待,想想午飯時雙紅那些話,怨氣漸消了。她又洗了一回手臉,拿頭繩又紮緊了頭發,去了柳蘭家的地裏。

燕子依了雙紅的話到了村西南柳蘭家最大的一塊地邊。一整塊黃豆,豆苗都長到半尺多高,那被拔了草的小半邊看上去都整齊健旺,沒料理的大半,幾乎被綠油油的狗尾草埋了。燕子向地裏望了望,柳蘭已拔了幾壟快到頭了,再看秋妮,正在地頭一點樹陰下玩石子呢。她又走近了問:“小妮,柱子哥沒跟你一塊來嗎?”秋妮住了手,笑說:“他跟我爸在村裏捉知了呢,一天捉不到兩隻,我要去,我媽就叫我到這裏來了。你來跟我玩石子嗎?”燕子一笑說:“就你天天知道玩,我媽說你家的地裏草還多,叫我來幫著呢。”秋妮又說:“我家的地還多呢,我奶奶到河灣那塊藥地裏去了。我媽說再好幾天就拔完了。你不用拔了,太熱了,這樹葉能擋我們兩個。”燕子聽了,更明白飯時雙紅的話,也不再閑說,讓秋妮一個人在樹下抓石子,便蹲在地頭拔起草來。

柳蘭拔到頭,自己捶了幾下腰,還要蹲下拔回頭時,隻見另一頭也蹲著一個人拔著。她這時已蹲了好大一會,猛的起身隻覺得頭暈眼花,哪裏能立刻看得清很遠的人,覺得不同往日,也不再拔,跨了大步徑直走了回來。等她快到頭時,抹了幾次臉上的汗才確認了是燕子。她又忙緊兩步,到了跟前,笑說:“原來是燕子呀,這麼熱的天,不到樹陰下躲著,到這兒幫大媽來了,快到地頭歇著,跟妮子玩一會也好,地裏太熱了,曬黑了怎麼辦呀?”燕子已站起身,擦了汗笑說:“大媽,我在家沒事,聽我媽說你這裏忙就過來了。前幾天就是這樣,蹲一會就慣了。”柳蘭上前拉了燕子的手,給她又擦了汗,笑說:“這麼大的丫頭了,還不懂事,你媽的話也能信嗎?你問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這樣下地曬過麼?曬黑了可是變不回來的。跟大媽到地頭歇一會,時候還早呢。”燕子還沒再說,便被拉到了地頭,這時還沒拔一丈遠。

柳蘭拿了地頭的濕毛巾讓燕子擦了臉,自己也擦了。這時一點樹陰已大半已到溝裏去了,秋妮仍背著陽光玩石子呢。柳蘭讓她動動身子,挪挪地兒,坐在溝邊上別曬著。秋妮收了石子,起了身,說:“媽,我要回去跟哥去捉知了。”柳蘭聽了,帶氣訓道:“別的不跟著學,倒跟著學懶了,要是在這閑不下去,跟著一塊在地裏拔草。”秋妮聽了,隻撅嘴不吭聲。燕子笑說:“小妮,要不你先到地裏曬一會吧。”秋妮見火燒般的日頭仍不說話。柳蘭也不急著再回地裏,提水瓶每人倒了一碗白糖水喝了,再看樹陰都歪在了溝裏便把帶來的油布傘撐了,說:“地裏還熱,你們玩一會再拔草。”燕子還沒答話,秋妮聽了,忙說:“好,燕子,你陪我抓石子”,又笑對柳蘭說,“你給撐著傘。”柳蘭笑應下了。燕子看柳蘭沒緊著地裏的意思,便笑對秋妮說:“玩過了,你也跟著一塊到地裏拔草。”接著二人一笑,坐在地上玩起了石子。柳蘭一邊撐著傘遮著日頭,一邊看她們玩著。直又過了一個鍾頭,她看日頭不那麼酷熱了,才說能到地裏拔草了。燕子自然也跟著進了地。秋妮一個人在傘下玩了。

傍晚,燕子在雙紅到家一會便也到了。雙紅問過小根一些事,又問燕子:“你大媽家的那塊地拔得怎麼樣了?”燕子如實應道:“還有一半呢。”雙紅有些不解,又問:“怎麼還會有那麼多,我晌午見的時候都拔了小半了。”燕子又答:“我去拔了一會,大媽就說太熱了,叫在地頭歇著,小妮讓我跟她玩了一會石子才進地了。”雙紅聽了,隻說:“明早涼快,別起晚了,地裏幹活的時候,手快些能跟上你大媽就成了。”燕子邊答應邊嘟囔:“大媽手快得很,我哪能跟得上,都落一大半了。”雙紅沒再理,洗了手臉,捋了袖子,讓小根進廚房幫著燒鍋,係上圍裙便動手忙了晚飯。樹根隻歇了片刻,看缸裏水快用完了,拿了扁擔挑了水桶去了井邊。燕子此時無事可做,回屋把辮子解了,散紮了頭發又出了屋。一家人晚間不過這些事,無須詳敘。

次日一早,雙紅起床梳洗一遍,往豬槽裏放了昨兒的青草,便開始掃院子。不一會,樹根燕子小根幾乎同時起了出了自己的屋。雙紅放了掃帚,又同昨日一樣對小根囑咐一些事,便與樹根一起下地去了。燕子洗了臉,把頭發梳了辮了紮了,忙又去了村西南。當她到柳蘭家的地邊時,還不見柳蘭家一個人的影子,再看四麵,周圍的幾塊跟昨兒一樣都是除過草的,地頭的樹下還有秋妮玩過的石子。她這才想柳蘭事多,沒有多等,蹲下便拔起草來。

燕子拔了一丈多遠,隻聽地頭有人說話,回頭看時,隻見柳蘭帶著秋妮到了,秋妮手裏還拎著半袋餅幹。柳蘭把水瓶放下,撐了傘放在樹下,囑咐秋妮幾句,又進了地說:“燕子那麼早呀,都拔了兩丈多遠了,叫人家看見倒笑話我了。”燕子笑說:“我才來一會,你家裏是忙了吧?”柳蘭又笑說:“我不像你媽那麼省心,一大早你大伯和柱子就要吃飯,秋妮不吃飯也是不來的,都是慣的毛病。我做好飯隨便吃一點就來了,秋妮帶著到地裏來了。你大奶奶等柱子吃完喂了豬才來呢。”燕子隻說:“我媽一早給豬喂了一把青草就下地了。”柳蘭又應:“我這地裏天天都是丟的滿地,就是沒空洗了喂。”兩人說著,都蹲下拔了。不一會,田文氏也來了,隻給秋妮倒了半碗水放在樹陰下,話也沒說便進地蹲下動手了。

幾人當中柳蘭手是最快的,左右手各攬兩壟,不抬頭的,沒兩個鍾頭便回來三趟了;燕子隻攬了一耬,緊跟著柳蘭還是慢了一個來回。田文氏來得晚一會,手又慢,眼也不好使,惟恐連豆苗一起拔了,攬了一耬隻來回一趟。柳蘭最先到了地頭,起身拿毛巾擦了汗,叫燕子到地頭喝糖水歇著。田文氏還隻是不緊不慢地在地裏拔著。

柳蘭讓燕子一起坐在樹下歇涼,正說著當年她年輕時在外的一些趣聞樂事時,隻見不遠處大民頂著日頭過來,後麵竟還有柱子。桂花竟也拉著小兒子過來了。柳蘭一見便知道出了事,忙起了身。大民已到了跟前,臉上滿是汗,雙手合捂著,笑對柳蘭說一句“媳婦,好玩”。柱子跟上來,嘴裏不幹不淨的罵著。桂花滿臉怒色。燕子剛才聽得入迷,這會見了這情形,又想發笑。

柳蘭不暇去問大民詳情,滿麵笑色地迎上桂花說:“他三嬸,今兒什麼事,帶孩子到這兒來了?”桂花沒好氣地說:“大嫂,你自己下地,也不管柱子和他爸。我家二小子費了老大的勁捉了一個知了,他爺倆下去爭搶。那本是個小孩子的玩意,他一個人也老大不小了,跟孩子爭哪門子的氣?我家小子不願意,他就動手打起來了,你看看吧,這脖子上都抓了血印子了,這酷熱暑夏的,發起炎來難道還要斷我家的命不成?”柳蘭聽她得理不饒人地說道一通,看那小子的脖子上,也就兩道紅痕,不像是抓爛的,想是樹枝刮的,可不好與她當麵頂撞,隻好衝著大民怒斥:“該死的,你吃飽撐糊塗了不成,他是你什麼人你就去搶抓,手裏的什麼,快放了出來,回家有你好看的。”大民半天得了一個,自然十分舍不得,可見柳蘭發怒,隻得把手攤了。柳蘭還沒看清,隻聽一聲“吱呀”一聲,那知了便飛了去。秋妮在旁眼最好使,拉了燕子笑說:“姐,你看,知了飛了。”柱子眼巴巴的看著飛了,又見柳蘭臉上帶了怒色,不敢吱一聲。

誰知那三民的兒子見知了飛了,大叫“我就要我捉的,快給我”,接著大哭起來。桂花不依不饒的訓,“誰叫你不長眼看上它了,捉到手裏,給你下一把空蛋。再哭,回家別見你老子。”柳蘭一聽,登時來了怒氣,順手收了地上的傘,指著大民就罵:“該死的孽畜,你三五天不斷的吃我的用我的,今兒倒在我麵前逞起臉子來了。今兒不讓你嚐嚐這個不能吃,你也不知道什麼叫厲害。”桂花一聽,柳蘭竟也指桑罵槐起來,本是借此放放心裏的怒氣,不想竟被她指落一番,不等柳蘭再訓,立刻吃著短的迎上就罵:“柳蘭,罵人也要說人話,母狗叫喚一氣,誰也聽不懂!”柳蘭苦笑一下,回罵道:“柳蘭也是你叫的!你不照照你算老幾,敢把給你媽說的話在我麵前說。甜水溝輪十遍,哪天輪到你在我麵前這樣說話。姑奶奶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你不掂掂你自己有幾斤。”桂花哪裏受得這等話,氣極之下也沒了再可回的話,衝上推了柳蘭一把,又罵:“你算個什麼東西,我今兒就是讓你嚐嚐我的厲害。”柳蘭氣上來豈是肯饒人的,索性把傘往路邊一丟,上前就把桂花推了個趔趄,又罵:“臭婆娘,有什麼厲害衝我來,看誰哪天怕得過你!”桂花還沒站穩,立刻又連推帶撞的衝上來,使盡渾身的力氣,把柳蘭推到了黃豆地裏。柳蘭上前一手抓住她的領子一手揪住頭發,連甩帶搡。桂花看也不看,伸手上去一把拽住柳蘭的劉海,一手抓住衣襟,扭打起來。那桂花的兒子見了,立刻衝上去摟住了柳蘭的後腰。他雖隻有十三歲,儼然半個大人,力氣也不小。柳蘭甩也甩不掉,用腳往後踹卻是不能的,隻覺得如拖了千百斤重,前麵與桂花的打鬥也占不到什麼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