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往後,地裏都是大忙的人了,這幾天莊稼旺盛,各家都趕著理頭茬草。頭茬要是治不下去,莊稼長高以後就更難理了。雙紅樹根吃過因有小根出生那年吃過頭茬草沒除下去的虧,所以之後每年都在這時在地裏下很大的工夫,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兩人早出晚歸忙地裏,田婆在家照顧小根燕子兩個,裏外都能放心。因此沒幾天,地裏已除了八九成了,而天氣仍沒一點轉壞的跡象。

二月初六,及近中午,兩人忙到地頭還不到一丈遠的地方。雙紅看看日頭,出了地頭說:“樹根,這地頭你慢慢拔仔細點著,我去剜一點野菜,回家就能做飯了。”樹根應了一聲,仍接著拔草,這幾年跟在雙紅一起學,倒比前幾年變得仔細了。雙紅拿著鐮刀,到地頭不遠處的溝邊。因已過了最好的時候,隻剜了一把嫩的薺菜,便起身往回走了。

雙紅這時剛從麥田裏出來,走著便不往路邊各家地了細看。經過幾天的忙碌,幾乎每一家的地裏都治得大清了。她正想著自家沒落下時,竟到了一塊布滿綠草的地,很吃一驚,住腳細看,這地裏種的不是小麥,那苗也像還沒到旺的時節,滿地被草幾乎鋪滿了,像是從始至終沒人理過一回的一樣。雙紅蹲下身細看,種的竟是藥草,苗都被草壓的沒一點精神氣,照這樣要是再等半個月,草都要瘋了。雙紅這時越想越覺得奇怪,這時即使是光棍也該把草除光的。她起了身左右南北一看,這塊可不是柳蘭家的嗎?這才想柳蘭懷孕以後就再也不下地幹這類活了,田文氏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婆,家裏四個人的地,兩隻手又能忙得了多少?大民同宗的倒有兩個堂弟媳,可她們見柳蘭一年到頭不忙哪裏,手頭經常不缺三百五百的,心裏百般犯酸,這時隻忙自家的,哪裏能有心去幫她。金柳村的娘家在這些日子也是外邊忙生意,家裏忙地裏,難一時騰出人來。

雙紅看了日頭,把那別家丟的枯草收拾了,正要扔到地頭溝裏,隻見桂花到了跟前,於是笑說:“嫂子,日頭都不高了,這會還沒回去呀。”桂花笑說:“還不太晚,你不也沒回的麼,這不是我嫂子家的地嗎?”雙紅應道:“是呀,我看這地裏的草很多日子沒人拔了,地頭也給人扔了很多雜草,壓得這藥草都不長了。”桂花一歎:“年年還不是這樣?隻不知道誰扔的。”雙紅又說:“大嫂也沒得罪過誰呀,怎麼會有人背地裏禍害她呢。”桂花笑說:“還不是看她家錢來得輕快,家裏又沒個能撐事的,要是大哥跟平常人一樣,誰敢背地裏有半點打算?”雙紅歎說:“那也為難她了,一個人操心一個家,還要受這些氣。我聽樹根說我家原來也常被人禍害,這幾年都沒有了。”桂花說:“也是嫂子太好心,換上我,不罵到祖墳上,也咽不下這口氣。”雙紅笑說:“嫂子自然有她的想法,就這樣,誰過得能比得上她呢。”兩人一笑,順著溝邊的路回了。

午飯過後,因地裏的草隻有村西河邊不到半畝的一塊了,兩人並不急著去。雙紅收拾了碗筷,便看著燕子小根兩個在玩著。田婆挎了一籃子這幾天的髒衣服和鞋去了河邊。樹根拿了扁擔到井邊擔水去了,這幾天一直是忙,缸裏的水都用到底了。

雙紅正在教著燕子小根數石子,柳蘭進了院子。等她到了跟前一會,雙紅才抬頭看見,忙笑說:“吆,嫂子,來了站著幹嘛,坐呀。”柳蘭笑說:“站著一樣的,我看你給孩子當先生呢。”雙紅笑應:“都是玩呢,這幾天忙的很,想到你那裏嘮嘮,隻是沒空。”柳蘭也笑說:“還不都是一樣,我不能彎腰下地幹活,天天在家看著他們爺倆,一天三頓飯,也覺得沒個閑時。柱子奶家裏地裏來回跑,也忙的不能閑一口氣。”雙紅應道:“是呢,她一心想把家裏顧得全,怎麼能不忙呢,小根奶奶看著這兩個,也忙的沒有洗衣服的空了。噢,對了,村南那塊藥草地是你的吧,我回來的時候留意看了一回,藥沒長起來,都鋪了草了。比沒理的麥地還多呢。”柳蘭笑說:“我來就是為了那事,那藥不像麥苗那麼稠能壓得住草,往年動手早都要除三四茬。今年我不能下地,柱子奶奶一趟也沒落,可四口人的地,她手又慢,村北一塊一畝二的還沒弄清呢,柱子大舅二舅的生意也趕在這時候閑不開,那邊來不了人,地裏又不能等,我想你和樹根過兩天幫我除一下,隻不知道你們忙的怎麼樣了。”雙紅又說:“就是你不來,我明兒也要下你家的地了,我家的都不到半畝了,今兒不緊也能忙完,那頭茬草除得快,再等長起來就晚了。”柳蘭忙謝說:“那可就好了,我倒不用擔心草把藥圍了,這天還好,明兒讓柱子奶跟你們一起,我在家做著飯等著。”雙紅忙說:“可別那樣,你身子正該養胎,你一家就夠忙的了,我和樹根回來就好,到你那裏反慢了,還是緊天,落了雨就晚了。”柳蘭說:“那樣也好,隻是你和樹根要多累了。”雙紅說:“孩子大了,有他奶奶看著,我家的頭茬除完,反正也不忙別的事。”

兩人正說著,樹根擔水回來,見柳蘭在,把桶放到水缸邊,說:“嫂子,今兒有空過來,除了這會,家裏就沒人在了。”柳蘭笑說:“我這一節子都是閑的,你可真夠忙的,吃了飯還顧不得歇一會,明兒還得勞累你,我家地裏的草也要你幫著除了。”樹根說:“那沒什麼,我家就剩一小塊了,今兒就趕完了。”樹根說了,拿了扁擔再去擔,還沒出院子,偏與大民撞個正著。他手裏拿著一個空酒瓶,進了院子對柳蘭說:“你在這裏,柱要喝水。”雙紅忙說:“大哥,你怎麼知道在這裏呢?”柳蘭一笑說:“天天都是這樣,沒完沒了的。”又對大民說:“你不在家好好看他來這做什麼,不是剛吃過飯嗎?把瓶子給我,以後誰也不能碰。”大民不敢違拗,隻得交了瓶子。雙紅又笑說:“都是依你的慣了。”柳蘭笑說:“我回去看看。”又叫大民:“快回家,再爭什麼東西,就別來找我。”大民聽後應一聲去了。柳蘭在後跟著。雙紅扯著小根送出了院子,待田婆回來,仍拿了鐮刀跟樹根一起下地去了。

雙紅樹根把那最後一塊地的草除完後,又到柳蘭兩大塊地看了,才回了家。這時日頭已落了。田婆在家哄著燕子小根玩著且做好了飯。兩人到家歇息片刻,田婆便叫回屋吃飯,且說:“今兒早歇,明兒就完了吧。”樹根端了碗,說:“今兒就完了,明兒到嫂子地裏看看。”雙紅也忙說:“她懷孕兩個多月了,不能彎腰幹重活。柱子奶一個人忙不過來。”田婆聽了,輕聲說:“她原來小月過兩回的。”一時飯畢,雙紅帶燕子小根玩了一會,才都睡下了。

次日一早,雙紅聽見雞下了架,起床梳洗一番,喂了雞鴨,又回屋給燕子小根穿好衣服,抱下了床。樹根已磨好了兩把鐮。雙紅把小根扯到田婆跟前說:“媽,你看著小根燕子吧,做飯的時候讓他們在院裏玩就成了。”田婆應道:“好,他們都聽話的,你們去吧。”雙紅又囑咐燕子一定要在家聽話,便拿了鐮去了。

雙紅樹根到了村南地裏時,田文氏已在地裏忙著了。雙紅走到跟前說:“嬸子,那麼早呢,你怎麼也到這塊地來。”田文氏起身笑說:“柳蘭跟我提了,說你們今兒要到這塊來,村北的那塊完了。”雙紅說:“我家昨兒頭一遍就完了,今兒到這裏來正好,再幾天這草就起來了。”田文氏笑說:“是呀,草要是長起來,莊稼人還指望什麼呢。往年這個時候都除光了。人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我看近親也不如近鄰,一家子看著眼睛都是紅裏帶綠的,今年就靠你們幫了。”“什麼幫不幫的,都是一些隨手的常事,我家的完了,閑著也是閑著”,雙紅說了,再看樹根已蹲下動手了,也不再說,跟著動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