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的日子也算過得快,不到十天,河灣山腰山穀的地裏幾乎沒一個忙人了。這時入了酷夏,雙紅在家除了給小根喂奶,帶燕子到村頭樹下玩一會,再沒別的事了。擔水做飯等事有樹根擋著便沒有碰過;連小根尿布的洗刷也是田婆去忙的。村裏幾個年輕媳婦很有些豔羨,都說“雙紅生了兒子,接了丫頭,倒比沒生孩子一樣清閑了”。上了年紀的也說“雙紅嫁到樹根這樣的家,自然該是清閑的”,連村裏幾個與樹根年歲相當的光棍見了,也都說“這樣的娘們要是嫁給我生了兒子,比跟樹根他媽的過日子要舒服上十倍,哪還會有淋雨生病死去幾回”,如此隻是背地裏發發牢騷而已。
雙紅跟樹根的日子過得日漸舒心,柳蘭也看在眼裏,隻是怕燕子再想起她來,因此自雙紅在欠條上畫上押之後,從沒去看過一回。雙紅也因此少了不少的心事,燕子能在家裏開心過著,她也更盡心照應家內各事。樹根隻是裏外幹點出力的活,並不操什麼心。田婆老根見家裏諸事,都喜在心裏。田婆更在村裏婆子麵前多了很多誇雙紅的話。
幾個月來,雙紅養著燕子總是遠著柳蘭,連一次帶到她麵前去看的時候都沒有。除了中秋後燕子受涼起燒的那次,因要借自行車推著去藥鋪之外,燕子從沒與她打過照麵,即使不經意間碰上了,雙紅也隻是遠遠的打一聲招呼,然後就抱著走開了。柳蘭是作了媽幾年的人,如何不解雙紅的心呢,因此並沒把她的作為掛在心上。即使老根入冬時節突發咳喘,一時不治伸腿去了,樹根一家手頭緊得買不起半塊木板做棺材,她還是自己出了錢又出麵帶樹根買了棺材並葷素白酒,體麵為老根辦了喪事。村裏外人看來是兩親家熱心相助,雙紅卻舊仇添新恨一般,甚至一個多月除了洗刷都少出院門,心下怕的是遇上柳蘭不得不說一句話。直待燕子學話後叫“媽媽”“爸爸”且口齒清晰伶俐了,她心裏的結才鬆解了些。
轉眼三年又過,燕子已近五歲都能帶著小根村裏各處去玩了。田婆見小根一天天長大且聰明靈變勝過樹根,自然喜在心裏。雙紅精心照顧他們兩個生怕有任何的閃失。這三年家裏境況逐漸好轉些,因老根去後村裏兩年裏嫁娶很少,隊裏兩年沒動地,家裏糧食勉強青黃能接得上,隻是一家人從春忙到秋,剩不了什麼錢;村裏有個紅白喜事又不能不應,因此自那牛被牽去三年多,再也沒買回來;隻攢了一年多的錢買了一頭豬,又多喂幾隻雞鴨。一年到頭結餘的除了燕子小根補貼飯食外,所攢下的也隻能顧得上日常開銷。雙紅幾次想起三年前對柳蘭說過的話,到如今卻沒個指望頭緒,還利錢都沒影,夜裏抹了幾回淚,倒是無人知曉。家裏這個境況,田婆樹根都似忘了那個事。
雙紅日子雖緊,一家人大病小災沒一點,都還平安無事。大姨玉敏大舅玉梁都沒怎麼幫襯——各家都是大同小異,想幫也沒那個力氣。玉勤也知各家情況,幾家之中,數她自家還好些,自己理些家務雜事,養一頭豬一頭牛並十多隻雞鴨。世明春福忙著地裏,一年到頭手頭都不算太緊。她原想能幫襯雙紅一點,可一是怕世明不如意,二來春福已近十八歲,按世明的意思,親既定好,年底就要給他辦了婚事。如此處處掐算著用,雙紅那邊想顧也顧不得了,又想春福若成了家,以後就更不能了,夜裏幾宿都不得安睡,春福年底的婚事也一直拖著沒向雙紅說。
深秋霜降後的第三天,雙紅去河邊刷鞋回來,還沒上岸,隻見桂花笑著下來,便笑問:“嫂子,什麼事那麼順心呀?”桂花笑說:“還是你好,老是叫我嫂子,樹根就從來沒叫過。按排我該這麼叫你。”雙紅一笑說:“我都忘了。”桂花笑說:“忘不忘沒什麼,這麼叫著也行。我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你準樂得夜裏也睡不著。”雙紅聽得雲裏霧裏,笑問:“是個什麼喜事,我怎麼沒聽說呢。”桂花又說:“村裏就我跟我婆婆兩個人知道,她沒跟你說,你怎麼知道呢。你何家灣的兄弟年底就要辦喜事了。”雙紅聽了,一陣驚喜,忙問:“你怎麼知道的?”桂花近了一步說:“我在地裏聽你大姨說的,她在家看著你表姐家丫頭,就沒空過來跟你說。這年不年節不節的,你沒去何家灣,又沒趕過集,是你爸才訂沒多少天的事。”雙紅忙說:“難怪我中秋去的時候,沒聽我爸說呢,隻聽他說春福媳婦訂在了鎮上。”桂花笑說:“還不是你爸那邊就春福一個,早點辦了安心嘛。你個做姐的,也該給兄弟出點主意。像我那時候,給我哥想了好多辦法,幫了好多次,到這會沒成,我也安心嘛。”雙紅隻說:“我也想去問問,隻是沒空。”桂花又指點說:“叫我說你先去問問你大姨,她知道的多點,問問何家灣準備辦多大,這邊再準備也不遲。”雙紅點頭應是,想著玉勤世明都是辛勞將近三十年,已年近半百,春福能立個家,也算都了卻了一樁心事。終究是家裏多年來的一件大事,雙紅夏天去何家灣時,才聽說春福要提親,中秋去時玉勤世明都沒提過,這次又聽竟那麼快就要娶了,雖是從桂花那裏聽的,可還是不能確信,便也沒跟田婆樹根說。她又想小田莊的玉敏去了幾趟劉家井,若她知道準是無誤的,要是不知道順便跟她說了,也是件好事。
又兩天,依然天高氣清。早飯過了,田婆看天晴得好,便把小根及燕子的衣褲拿了到河邊洗了。雙紅回屋對鏡子梳理整齊,出了屋對樹根說:“家裏沒別的事,你看著小根和燕子,我到大姨家看看,有些日子沒去了。”樹根不解,便問:“這時候去那邊做什麼?”雙紅隻說:“沒什麼事,我去看看,一會就回來,那麼近的路我都兩個月沒去了。”樹根聽了,覺著有理,便說:“那你就去吧,小根又不鬧,我看一會就好,媽一會也回來了。”雙紅又囑咐燕子不能亂跑,不能到河邊去玩,便去了。
已近立冬時節,玉敏在家事也不多。自大龍小瑩上學以後,石頭和雨萍就來的少了。她前幾天看將要冷下來,便讓石頭去吳溪村接了亞男回來住。雙紅到了玉敏家的院門外,正巧見她剝玉米喂雞,亞男在院裏玩呢。她沒想這時能見到采菱的大丫頭,心裏一喜,推門進了院子。
玉敏見了,忙丟開玉米,笑說:“我早上還念叨呢,可巧就來了,我這幾天原想去看看,可接了這丫頭過來就沒工夫了。”雙紅笑說:“就這麼遠一點,我想來就來了,燕子小根都在家裏玩,我的空多著。”玉敏忙從屋裏提了折凳。雙紅與玉敏對麵坐下,亞男依偎在玉敏懷裏。
雙紅看了亞男,笑說:“大姨,亞男來了幾天了,要不是在院裏,我都不敢認了。上一回見才三歲多,一轉眼又兩年多了。”玉敏說:“都六歲多了,比那小的大兩歲。在家裏他爸吃了就睡,沒事就閑遛,連上不上學都不管,也難照顧得好她,孩子離了媽,哪一天都沒個人樣。”雙紅聽了,心疼一回,又說:“這都不小了,過幾年就能自理了,操不了多少心的。”玉敏難免想起那些舊事,忍了淚說:“唉,那麼小的孩子過一天皮一天,有誰知道了,大媽嬸子倒是都有,可又有什麼用?隔一層皮如隔千裏。”雙紅原還想問些亞男家的一些別事,可怕再勾起往年的舊事,便不再往下問了。亞男似明白她們的話,往玉敏懷裏依得更緊了。
雙紅頓了片刻,又說起要問的另一件事來,“大姨,前兒我聽說何家灣的二嬸說春福年底就要辦喜事了,你可知道一點嗎?”玉敏聽了,麵帶笑色說:“我怎麼不知道,就是我告訴她的,連日子我都知道,選在臘月十六了,你怎麼到這會才知道?”雙紅一笑說:“我這些日子沒常去我媽那裏,又少見何家灣的人,到前天才知道了,聽說春福媳婦還是鎮上的呢。”玉敏很舒心似地一笑說:“是鎮上的,你金雀姐保的媒,我見過兩回,身段跟你差不多,長得一朵花似的。是金雀一個村子的,在集頭上有兩間小店,她家兩個哥,就她一個女孩,再過了年才十八。鎮上的怎麼都比鄉下的強。”雙紅又笑說:“也太快了些,我連一麵都沒見呢,那姑娘打心底願意嗎?”玉敏接著說:“怎麼不願意?春福去金雀店裏的時候,她是見過的。金雀掂量著兩家合適,先提給那邊,又帶人到何家灣看了春福和家,也沒太折騰就願意了。年底給春福辦事是你爸的意思,你媽也願意,往前都是五十出頭的人了,都是那個心思。再說春福也不小了,你爸就這一樁大事了,早辦了放心。鎮上那邊也都願意,沒用金雀費口舌,都是知根知底的,再等一兩年也是一樣。”雙紅聽了那些詳情,心底早樂開了花,笑說:“大姨,家裏那麼大的喜事,我一天天都像蒙在鼓裏呢。也太快了些,我怎麼想也料不到春福年底就成家了。”玉敏也笑說:“那快什麼了,隻要能有那個人家,連提帶娶不滿一個月的都有。也是你爸覺著那頭合適,緊早辦了放心。”雙紅點頭笑說:“我爸那麼緊著辦,過些天我還要去看看準備得怎麼樣了。”玉敏又說:“那個不急,還早呢,嫁妝衣服那邊就在鎮上,要買都方便的很,金雀隻要把禮轉過去就行了,你媽這邊準備要到臘八以後呢。”雙紅說:“我媽那邊人手不夠,我去問問該備些什麼東西,得提前幾天去幫著。”玉敏又說:“聽你媽說不會大辦,不用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