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從雙紅裏屋出來,因想燕子和柱子有田文氏看著,大民又自己各處去玩,便連家也沒回,徑直到村南的那塊最近的藥草地來了。她十來天沒有下地,看路邊別家的莊稼雖偶爾有點草,都不是非除不可的,又想自己上茬除得仔細,即使這些天水熱都好,青草的長勢也是抵不過藥草的。一路看過到了自家地邊時,見那地裏原生的草倒沒長起來,竟有許多別家拔了的雜草扔在上麵。尤是靠路邊的地頭扔的最多,有的全幹有的半幹,壓的藥草葉子都發黃了,最邊的幾處旺的也都被踩死了。柳蘭大致看了一遍,比田文氏說的更厲害,隻得將那草一把一把地從地裏找出來,扔到了溝裏。最大的一塊如此,又到另一塊也是同樣,柳蘭心頭十分窩堵,想衝到村裏破口大罵,可還是忍了氣,地頭過的人多,誰扔的怎麼去查?於是又一把一把的將那些草找了,扔在了溝裏。她再到離地最近的一塊看時,地頭雜草雖沒另外兩塊多,可離路邊不遠的地方竟有幾片冷空子,走近看竟是被人拔了去,地邊就有幾把半枯的秧苗。柳蘭氣得咬一回牙,可事已至此,也沒半分的主意,把那藥草秧苗撿起來理了,又照著那冷空子補了下去。這時就是有墒,又怎奈那秧苗已動了根且曬了幾天了,能活下來的自然也就沒幾棵。
柳蘭補了秧苗又把地裏的草找了一遍,回到家時已是日落了。田文氏正帶著柱子在廚房裏,大民一個人在院裏玩。柳蘭進屋說:“媽,柱子要吃什麼了?燕子呢?”田文氏隻答:“不是做吃的,是燒開水呢。柱子和他爸都說渴了,瓶裏一點半溫不涼了。燕子在裏屋睡著了。我當你把小根送回去就回來的,她半天沒見你就嚷困了。”柳蘭笑說:“我在雙紅那兒呆了一會,從她家回來就去了地裏,把村邊一塊地的草找了。還有兩塊大的,再兩天就完了,都是原來不小心漏的。”田文氏燒開了鍋裏的水,起身說:“快把水充了做飯吧,大民剛才都說餓了,在後院給他中午剛蒸的饅頭他不吃,就選合他口味的做吧,到晚飯時候了。”柳蘭掀開鍋蓋,充了水,說:“我這就做,他天天玩的累,餓得就急。你也在這兒吃吧,不用再回後院生火了。”田文氏說:“不用了,我一個人在後院的飯好做。”柳蘭又冷了一碗開水在案板上,說:“媽,今兒就讓柱子在家睡吧,送走了小根家裏就寬敞了。”“那也好,昨兒他就嚷著要跟你睡了”,田文氏說了,出了廚房回了。
柳蘭把大民叫進屋喝了水,又讓他灶前燒鍋。大民雖不願,可柳蘭開了口,不敢不聽。柳蘭炒好蒜苗雞蛋,又把饅頭餾進鍋,對大民說了句“別燒太大,一會就好”,便去了裏屋。柱子在廚房看大民燒鍋無趣,也跟了柳蘭回裏屋了。這時天已黑了。
柳蘭進屋點了燈。燕子在這時已醒了,坐在床頭竟沒哭。柳蘭忙上到床前各她穿好衣服,自語道:“心肝,睡醒了就起來吃飯吧,馬上就回家了”,把燕子包下床,打開床頭板箱拿出田誌仁寫的條子,又看了一遍,折好裝在了兜裏,又對柱子說:“一起到廚房去,就能吃飯了。”幾人又進了廚房。
柳蘭讓大民停了火,等了片刻拿出饅頭,讓他們三個吃了。她自己隻喝了幾口水,卻什麼也沒吃。不一會,他們吃過,柳蘭收拾了碗筷,和食喂了豬,又抱著燕子帶著大民和柱子回了裏屋。這時大民和柱子都吃飽喝足了,到了裏屋脫了鞋便**玩。柳蘭裝了印泥,對大民說:“你們在家玩著,我出去一會就回來。”大民自然十分願意,連說:“好”。柳蘭抱著燕子出了裏屋。
這時天並不太黑,柳蘭抱著燕子連手電筒都沒帶,一會便到了樹根家的籬笆門外。燕子因少在晚上出來,這時在懷裏趴著一動不動。柳蘭上前推開了門說:“心肝別怕,這就到家了。雙紅裏屋的燈亮著,除老根外一家人都在裏麵。雙紅知道柳蘭事多來的晚,院門堂屋門都沒有關。
柳蘭輕步過了院子,進堂屋掀開了裏間的門簾。田婆這時正在對著門簾坐著,一見柳蘭進來,忙起身笑說:“真的說到就到,剛才還說著你。”柳蘭笑說:“吃過飯就來了,沒幾步路,天又不太黑,一會就到了。”雙紅見了燕子,一陣驚喜,說:“嫂子,你抱她一路該累了,放她下來吧。”柳蘭坐在床邊,仍把燕子抱在懷裏,說:“哪裏會累人,隻是她晚上沒出來過,一路趴在我懷裏沒吭聲。”田婆笑說:“這就是懂事了,不懂事的都該嚇得‘哇哇’哭了。”雙紅也說:“是的呢,嫂子真會養,才一歲多看上去就像人家兩歲的了。”柳蘭又看了看懷裏的燕子說:“這丫頭自小就讓人省心,天天在家跟柱子一起玩鬧,我一天也不看幾回。”
雙紅坐直了,掖了被子說:“我來抱一會吧,你坐著歇一會”,又叫樹根“給嫂子沏杯茶。”樹根在旁,正想著柳蘭會算出多少帳來,忽聽雙紅叫他倒水,忙應了一下,倒了一杯開水加了紅糖。田婆看了,怨說:“都快三十的人了,人來了一會了才知道倒水。”柳蘭忙為樹根打圓,說:“都是自己人,客氣就見外了。”
燕子在晚上除了柳蘭和大民外幾乎沒被別人抱過,這時在雙紅懷裏很不情願,一心要往外掙,幸而有柳蘭在旁才沒鬧起來。雙紅笑說:“這樣抱著還不願呢,以後我天天摟著睡,還沒有不依的份呢?”柳蘭也說:“沒什麼,熟識了就行了。”田婆也笑說:“見麵三天生,過幾天就什麼都忘了,到底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用太操心。”雙紅讓燕子看著旁邊睡著的小根,才不鬧了,又想孩子雖來了,帳的事還沒提呢,於是又說:“嫂子,燕子來了,你大帳算齊了吧?總共有多少?讓樹根看看,立上字據,以後就能慢慢還了。”“噢,我都記下了,讓二叔寫了條子,帳目都在上麵呢,以後日子長著,我也不急”,柳蘭說了,把寫好的欠條掏出來給了樹根,印泥握在手裏。田婆看了,說:“暗還人情明還債,有多有少立個字據,還的時候兩邊都方便。”柳蘭隻點頭稱是。
樹根接了條子,打開在燈下看。他進學校從前到後不到一個月時間,滿紙的毛筆楷字又能認得幾個?因此隻裝勢看了一眼,便交給雙紅,說:“還是你看吧。”雙紅讓燕子站在床上,接了條子看了起來。她讀書雖沒到鎮上中學,可這些字還是能認得全,隻見紙上工整寫著:欠條,今甲方借款人柳蘭借給樹根現款八次,現列如下:第一次,十一月初六日,買家具借三百元;第二次,十二月十二日,雇轎另加轎夫借一百元;第三次,十二月十三日晚,借被子當晚借五十元;第四次,二月二十九日,老根病重抓藥借二十元;第五次,小根喜酒備酒菜借五十元;第六次,三月十一日,去鎮上醫院當天借二百六十百元;第七次,去醫院當天樹根回來借三百元;第八次,三月十九日,醫院裏借五十元,另,燕子領養一年,計十二個月,日均花費計五元,共計一千八百元。以上帳目共計兩千七百三十元整。利息隨行就市。若以後兩家親上作親,此賬目可略去不計。
中證人:田誌仁
甲方:柳蘭乙方:田樹根三月二十一日。
雙紅仔細看過,除她過門前的三百多她不太明確外,其餘一項項列得明細,竟也不差什麼。她當看到最後一句時,幾乎滴下淚來,又想柳蘭做了那麼多事都是為了她,田婆也上了年紀,且寫定的事還遠著,便沒有說僵,看完一笑說:“嫂子,這帳都對。”柳蘭笑說:“都對就好,孩子的事你也答應了?”雙紅一手摟緊燕子,另一隻手把條子放在床頭櫃上,說:“恩,那有什麼。那些錢是能還上的,怎麼也不能讓你破費那些。就是不欠你這些錢,親上加親的也是好事呢。”柳蘭聽了,笑說:“那當然是好的。”雙紅又說:“嫂子,我就打了手印吧。”柳蘭打開印泥盒放到條子旁邊。雙紅拿了海綿在手裏,整個手沾了淡淡的一層,往紙上留的空處很很按了下去,一個清晰的巴掌印現在了上麵。柳蘭見了,說:“那隻是個過往的樣,一個指頭也是好的。”說了,合了印泥盒,把那條子吹了一下,連並印泥盒裝在了兜裏。
雙紅驗帳畫押,田婆本不識鬥字,不好插話,見柳蘭裝了條子,才說:“自來多少輩人都是那麼經過的,那單子不過是個據,都是要經的,有了它都有個明信,親戚是親戚,鄰居是鄰居,都是無礙的。”柳蘭笑說:“是呀,燕子以後見了我還得叫一聲媽呢。”雙紅也笑說:“她那麼小,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了十幾個月,到什麼時候也是不能忘的。”柳蘭點頭又笑。樹根沒想她倆把這事辦得那麼順,看茶快涼了,提醒柳蘭說:“嫂子,茶快涼了,剛好能喝了。”柳蘭端過杯子,說:“正好,來的急在家沒喝”,於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