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抱著燕子在床上說笑,可能動靜大了一點,驚動了小根,聲兒不大不小的哭鬧起來。雙紅把燕子放到床的裏側,抱起小根,摸了摸尿布,一點也不濕,便給他喂了奶。燕子在旁看著入了迷。柳蘭笑問:“雙紅,奶水可夠他吃的嗎?”雙紅答道:“夠呢,隻是比我去鎮上前吃的多了。”田婆說:“再吃幾天就更多了,以後你也要跟著多吃飯了。”雙紅又把燕子叫近了看。燕子終究是個孩子,在柳蘭哪裏沒見這樣吃過,在旁看著一聲一點也不鬧。柳蘭見屋內無事,雙紅也以畫了押,便要回了。雙紅坐在床上走不開,讓樹根送了。

柳蘭剛走,田婆便要問剛才的實情:“雙紅,剛才柳蘭的條子上寫了多少,算的都對嗎?”雙紅邊給小根喂奶邊答:“一共兩千多塊錢,前前後後都是一塊的。沒算錯。”田婆很吃一驚,不曾想一次次加起來竟有那麼多,又問:“她怎麼算的,會有那麼多?”雙紅又答:“前後借的一共有九百多,她養燕子十幾個月,每月的淨奶粉錢也要一百多,加起來就有那麼多了。”田婆聽雙紅說的明白,才不起疑了,又說:“剛才聽你和她說丫頭長大了還要回去,又要做親家?”雙紅隻說:“上麵隻是那麼寫的,以後還了錢就什麼事也沒有了。”田婆這才完全明白,又安慰雙紅說:“先讓她那麼寫著,還早遠呢,她那不懂南北的兒子,也難是個長命的。”雙紅聽了,沒有再應,給小根喂好奶,放到床的裏側,又把燕子貼懷摟著。燕子這會隻顧著迷著小根吃奶,竟沒在意柳蘭已去了。

樹根給老根倒了杯開水,又回裏屋,對田婆說:“媽,天不早了,你一天都沒歇,回屋早點睡吧,照看小根不費事的。”雙紅也說:“是呀,這些天你在鎮上熬了不少夜,今兒回來該好好歇歇了。這裏小根有我呢,都快兩個月了,吃了奶就睡著了,省事著呢。”田婆笑說:“那就好,還有丫頭,你要是顧不過來,我再過來。”雙紅笑說:“能呢,燕子在這不熟,不過鬧一會,沒什麼要緊的。”田婆囑咐了一句“別忘了吃藥”便回西屋去了。樹根倒水冷著備雙紅吃藥。雙紅讓樹根自己洗了腳早睡了,隻抱著燕子看小根睡覺,一會覺著又有了奶水,見小根沒醒便摟燕子在懷裏吃了。燕子這時不過十五個月,尚沒過了斷奶期,平時又從沒吃過母乳,這時直待奶水盡了,仍不願放,等在懷裏睡著了,才被雙紅放下睡了。

田婆回屋點了燈,見老根還沒躺下睡呢,便說:“怎麼不點著燈,這黑燈瞎火的,做什麼都看不見。”“剛吹滅的,茶在冷著,用不著點燈照著”,老根欠了身子,給田婆騰了空,又問:“柳蘭的事扯清了?小根在屋裏可好?”田婆脫鞋上了床,說:“也算扯清了?欠她的錢寫了條子,那些錢什麼年月能還清呢。”老根也明白樹根成家一年來及雙紅生病定是欠了不少錢,也沒再問,隻說:“她不會硬逼著要的,以後手頭鬆了,緊些出來還她。”說完又咳了兩聲。田婆聽老根發咳,說:“他爸,明兒叫樹根去給你抓點藥回來吧,這點病怎麼還沒好透呢。要是天天這樣連小根也不能抱了,你沒見都比前些天長一截了。”老根頓了片刻說:“吃什麼藥呢,去年連著吃藥,不還是這樣?這也不是吃藥能治好的,小根好著我過幾天看看就行了,家裏有人,我也不用抱他。”田婆脫了外套,說了句“你不願意就這樣吧”,接著躺在了另一頭,這時再想家裏自雙紅病倒這些天,幾乎至傾家蕩產,連牛也被人牽了去,到底黑地裏抹到很晚的淚。

雙紅放燕子睡了剛一個鍾頭,那小根飯是不打頓,又醒了要吃奶。雙紅抱起來喂時,可這時的奶水已被燕子吃了。小根吃不飽便餓得“哇哇”哭鬧了。雙紅再看柳蘭帶來的東西,竟還有小半袋奶粉,正要沏給他吃時,燕子竟被驚醒,再看屋裏沒一個熟人,也跟著小根哭鬧起來。雙紅也不沏奶,把她摟在懷裏,心肝地叫“別哭了,有媽呢,別把小弟弟吵醒了,他還跟你一起玩呢。”燕子這時人生地不熟,又是在晚上,一個孩子見不了媽,那嗓門便破開大哭大鬧,身子在雙紅懷裏擰成一股繩。樹根見了,心疼地說:“雙紅,這孩子鬧的太凶了,不如送到柳蘭那裏睡一夜吧,明兒再接回來。”雙紅一手抱著小根,一手摟著燕子,百般哄勸,都是哭鬧不停,半天才答樹根的話,“孩子就是孩子,沒有生哪來的熟,今兒送回去,明兒還是一樣,今兒哭鬧過了,明兒熟識就好了。”樹根聽了,隻得斷了那個主意,又見雙紅實在忙得很,又說:“我就抱著小根吧,等一會就睡著了。”雙紅給小根換了尿布,交給樹根,又說:“給他沏一點奶吃就睡了。”樹根忙一手抱著小根一手給她沏奶。燕子並不管那些,見不著柳蘭,隻是哭。雙紅不停地為她擦淚,說了不少逗玩的話,“心肝寶貝”叫了無數,連柳蘭帶來的花棒槌,小喇叭等都給她,仍不管用。

兩個孩子在裏間哭鬧,西屋的老根田婆自然都聽得見。過了一會,哭聲沒停,老根心裏便鬧了,摸火柴點了燈,說:“根他媽,裏屋小根哭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去看看是不是頭疼發熱什麼的,好像丫頭也在哭。”田婆正為丟牛的事剛緩過來,哪有心思起來,見老根點了燈,沒好氣地說:“小根是好好的,是丫頭見不著柳蘭哭鬧幾聲,都是常事,哪裏發什麼燒,快點吹燈睡了,別再熬油了。哭一會,自然就好了,哪裏用得著你操心?”老根再細聽屋裏,果然小根哭聲小了,於是吹燈又睡了。

燕子還是個不滿歲半的孩子,雙紅沏了半瓶奶喂了,接著便趴在她懷裏睡了。樹根這才把睡著的小根放在雙紅的旁邊睡了。雙紅叫樹根拿毛巾給燕子擦了淚痕,把她放到床的最裏側,把小根放在中間睡下了。樹根恐孩子再哭,要亮著燈睡,可雙紅隻說點久熬了油,滅了燈是一樣,才吹燈睡了。

次日一早,燕子醒了見不著柳蘭仍是哭。雙紅隻跟她說“媽媽有事忙了,就讓你跟弟弟在這裏住幾天。”說了幾回,燕子像是懂了些事,能看小根吃奶哭鬧,便哭的少了。田婆也說真應了她的話。雙紅能看著燕子在麵前,心思較病間暢快許多。柳蘭卻在這夜一宿沒睡著,想一早去看看,又怕雙紅起了別的心思,也就隻好料理前幾天落下的事。

沒過早飯,燕子被雙紅接回家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柳蘭此時如釋重負,早早帶著大民和柱子打理地裏的藥草,忙了一會,正歇間,隻見桂花到了地頭。原來她昨兒就從田二嬸那裏知道了柳蘭跟雙紅立約的事,此時趁田間歇的空,來問個究竟。柳蘭搓了手上的草泥,起身笑說:“他三嬸,怎麼這會歇了,沒在家看著小的?”桂花笑說:“小的吃飽了睡著,有個人看著就行了,我趁空地裏挖點野菜做湯麵。”柳蘭笑說:“我也想做,隻是沒空。”“這下把燕子送了過去,空時不就多了麼?”桂花又近前一步說,“你這樣把孩子給她,立個條子就完了?”柳蘭笑說:“這不好麼,她家把孩子養了,我隻等著還錢就行了。”桂花又說:“你指望她家還錢要等到猴年馬月呀,倒不如把他家的地要過來一畝抵債,那錢也不用還了。”柳蘭又笑說:“樹根也是有根有梢的一家人,怎麼就還不上,人不死債不爛。”桂花歎說:“嫂子可真有耐心,他樹根說不定到後來也是個掉了傷疤忘了疼的,到時候不是裝窮就是耍賴,怕是白忙一場了。”柳蘭說:“他樹根是個五尺高的漢子,家就在這,哪裏就耍的起賴了。”桂花還欲叫柳蘭小心時,見大民和柱子看柳蘭聊天,到地頭溝邊挖泥玩去了,隻好笑說:“嫂子,我要找點菜回去了。”柳蘭一笑,並不在意,看桂花去了,隻叫柱子不要把衣服弄髒了。

村裏人得知樹根跟柳蘭做了口上的親戚,隻歎“樹根這個窮命能攀上柳蘭,倒是占了大便宜,不僅沒娘的孩子有了靠頭,連兒子小根的親事也是不用作難的”。田婆也覺沒什麼,家裏用不著她再忙,便去地裏看了莊稼的長勢。誰知莊稼倒是讓人放心,地頭種的十幾棵長得正旺的洋蔥給人拔了去。田婆心裏咒罵一回,到了家卻沒再提,隻囑咐樹根“別光顧著家裏,常到地裏看看”。

次日,小田莊的玉敏也知雙紅出院並接了燕子回家的事,當天便帶了雞蛋紅糖過來看了,見雙紅恢複如初,又帶著兩個孩子笑色不斷,著實舒心。回家想及采菱生了兩個丫頭還離了人世,又背著家人抹一回淚。又幾日,河西劉雲氏也從玉敏口中知道了,因人老體弱,不便在這時候去了,聽她說雙紅氣色不輸滿月前,也就安了心,此是後話。

雙紅生病住院,玉勤雖然沒處得個準確消息,可這幾天每天都是不安。雙紅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她才從田妹那裏知道了雙紅住院的事,正待第二天帶點東西到鎮上醫院看看,又聽柳枝說下地回來時遠遠看到一對母子拉著一個人順著河東的路向南走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夢妍便過來說她看到樹根拉著車子向甜水溝方向去了。又聽描述的那車上被子的花色,便斷定是雙紅出院回家了。玉勤這幾天懸著的心總算有了著落,跟世明商量以後,包了家裏的二十三個雞蛋,又從田妹那裏借了二斤紅糖,便準備去甜水溝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