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騎著車,剛半個多鍾頭便到了甜水溝。推門進院時,田文氏正看著柱子和燕子玩著呢。田文氏一見柳蘭回來,便說:“到鎮上忙什麼事了?昨兒不是剛去嗎?做大民吃了飯就去玩了,柱子和燕子丟不開,我連下地拔草的空都沒了,藥材地的草又旺了。”這幾日柳蘭把小根抱在家裏養著,田文氏又由柱子纏著,地裏沒人料理,加上水熱又好,草也跟著長了不少。柳蘭笑說:“媽,我去看了一會雙紅,聊了一會,樹根過意不去,就留我在鎮上吃飯了。來回騎車也不快,才晚了一會。再兩天雙紅就回來了,她把孩子接回去,我就得閑下地了。上茬除得淨,又沒過十天,不會旺起來的。”田文氏又說:“家裏再忙也要常到地裏看看,自家地裏旺了不說,地邊地頭都被人糟蹋了,多早晚也不能隻顧別人不顧自家。”柳蘭隻得一笑說:“等兩天雙紅把燕子都接回去,我就能一天都在地裏調理。”田文氏聽了一怔,她隻當雙紅病倒,家裏牛又被牽了,燕子會一直在這裏。一年來她已習慣了家裏有柱子和燕子兩個孩子,柳蘭那麼說,她便難懂,說:“燕子她親媽早就投河死了,雙紅又生了小根。這丫頭在咱家都養了一年多了,被樹根接回去能養的住嗎?”柳蘭笑說:“正是雙紅她姐死了,她才帶丫頭過來的,如今過得穩了,自然要討回去的。丫頭好養,不用她作難。”田文氏更是不解,又說:“她家借的那些錢呢,還有丫頭在這裏十幾個月,難道是光著屁股喝開水長大的?這又幫她養了幾天小根,不是都要錢?她一家值錢的東西也裝不了半口袋,拿什麼還?依我看,小根送過去,丫頭留在咱家,兩家算是清了,以後不沾他家的晦氣也就算了。”柳蘭立穩車子,又笑說:“媽,雙紅到底是她姨,姨娘從來都難分。這丫頭在咱家養不住,當下不給,她長大了知道也要過去的,留人留不住心。樹根借的和養孩子的花費我都做了帳了,馬上我請二叔寫個條,等雙紅回來按了手印就成了。她家又不能搬到別處去,會還上的。”田文氏聽柳蘭要樹根還錢,又知樹根必是還不起的,仍不十分願意,隻說:“怕的是他家十年八年也還不清,白養了那麼長的日子,都是白賠了。自己孩子不多,養大了一個又送走,早知道就不接她回來。”柳蘭隻笑說:“以後的日子怎麼能料得準,她家怎麼能還不上呢,就算拖到以後,也要算他利息。我眼前一個柱子能養好也就行了。”田文氏很不依為然,說:“行了?我就是隻生了大民一個,才讓你爸臨死的時候沒人知道。他臨死前兩天還囑咐要多生一個。柱子都五歲了,你有空到醫院查看一下,家裏不缺那點錢。”柳蘭隻笑說:“媽,我去過兩回,醫生說我沒身子沒什麼事,去年的那個要是早知道,也不會掉的,以後還會再有的。”田文氏隻應了幾句“那就好”,扯著柱子到後院去了。

柳蘭把車推進屋裏,拿上平時記帳的單子在上麵順著記了:三月十九日,五十塊,鎮上醫院借。她把帳單收好,抱了燕子去大金子家看小根去了。

傍晚,柳蘭給小根和了奶粉喂了,仍放睡下,覺著樹根到了回來的時候,便帶上收拾好的滿滿的兩包衣物,囑咐大民在家裏哄著燕子玩,便去了樹根家。樹根這時剛到家,他一見柳蘭提著包袱過來,忙讓進了屋,笑問:“天都快黑了,家裏的事都能放心嗎?”柳蘭把包袱放了,笑說:“小根睡著了,大民帶著燕子在家裏玩呢。我趁空就過來,這些東西都是燕子用的,我都收拾好了,冬夏都有。有的拿回來還沒穿呢,全都是幹淨的,早晚都是要做的。”樹根隻說:“我媽說讓雙紅後天出院。”柳蘭笑說:“那可就好了,今兒我就見跟著平常一樣了,回來養著別斷了藥,跟在鎮上一樣。”樹根應道:“雙紅也那樣想的,在家裏養著,熟來熟去,不知不覺就好了。”“是呀,孩子都在家裏,一個人在那裏,怎麼能放心,等她回來我把燕子小根都送來,見了小根比她去醫院的時候還長一截,樂得兩天就好了”,柳蘭說著邁出了門檻,又到西屋門口說,“大伯,小根兩天就回來了,您可得攢足了勁抱著,比幾天前更重了。”老根隻笑說:“好——好”,說完卻連咳兩聲,幾天來少人過問,饑一頓飽一頓的,雖有雙紅和小根回來的喜氣撐著,可身子到底快撐不住了。柳蘭隻說這一句,便不敢在門口多站,向樹根說了句“好好在家等兩天”便回了。樹根看天真的黑了,回屋忙著點燈做飯。

三月二十一日,雙紅雖然幾天來還是時輕時重的,然而還是日漸一日的好轉了。田婆心氣也漸高了。老根得知雙紅在鎮上病情好轉,渾身隻覺都是輕的,無事時竟握著空煙鬥去了趟地裏看了莊稼。村裏人見老根竟沒有丟牛的壞心氣,便當雙紅將要回來了,籲歎也就少了。雙紅想著明兒就能接燕子小根回家,心底的喜氣就更足了,吃拉撒睡也都順了。

到這日子,村裏人連雙紅回來要討回燕子的事也都知道了,都不覺得奇,可都惋惜一回,直歎柳蘭命苦,“兒子不中用了,這下連一個丫頭也養不成了”。小田莊玉敏離得近,也在下地的時候得知雙紅將在明兒出院回家的事,心下十分歡喜,隻等抽空再去看。劉家井的劉雲氏也當天就聽說了,想雙紅住了十天又回來,可能不會留什麼重症,又念為住院丟了家裏的牛,為她心下叫一回苦。

燕子兩天就要被雙紅接走,村裏人又說得那樣惋惜,然而柳蘭養了一年卻並不心疼,家務理得一往如常。上午到河邊把燕子和小根的的幾件髒的衣服和尿布洗刷了,中午便要讓柱子回來一起吃頓團圓飯。她晾了曬了衣物,給小根喂飽了奶,囑咐大民跟燕子好好玩,別在屋裏擾著,接著便到後院這邊來。

原來田文氏已經生了火做著了,柱子也在灶前跟著玩著。柳蘭進了廚房說:“媽,你這裏都做著呢,我想今兒把柱子帶到前院去吃。”田文氏有點不解,隻說:“在哪裏吃不都是一樣,這裏就他一個,沒人爭嘴,吃的還飽些。”柳蘭聽了,隻得笑說:“孩子本來都吃不了多少,獨食吃多了也不好的。柱子這幾天隻怕都鬧了你吃睡不好的。雙紅明兒就回來,我把燕子小根送去,你這裏就輕省了。”田文氏邊往灶裏填柴,邊說:“沒什麼,一個小子能鬧哪裏了,他白天跟我一起吃,晚上玩了就睡了。就是我把不住他什麼時候會醒,讓他尿了幾回床。”柳蘭聽了一笑說:“還是我更習慣,在前院半月也尿不了一回。我心裏有數,叫他醒了就行了。可是他在這裏尿了,你的被子能顧得過來嗎?”田文氏應道:“這幾天晴得好,白天曬一會就幹了。哪有孩子不尿床的,大民小時候比柱子費事多了,我也能把他拉扯大,尿床不算個事。”柳蘭扯了柱子,說:“媽,那樣我就放心了,今兒柱子回前院吃,晚上你再操心一夜。”

田文氏看柳蘭要回,忙又說:“你把燕子還給了雙紅,她家欠錢的事可怎麼定?到時人送去了,連個字據都沒有,她家窮能耍得起賴,提錢就翻臉,可就費錢買氣受了。”柳蘭笑說:“媽,這個不用擔心,我前前後後都細做了帳,養燕子的錢也算得清,連這幾天為小根花的也都記上了,一分也不落。”田文氏隻好說:“那就好,明兒讓你二叔作中間人寫個條子,等雙紅回來當著她的麵讓樹根畫了押。趁熱打鐵易成事,拖一天也不好說。”柳蘭早已預備著那些事了,又說:“媽,我早料著那些事了,我今兒晚上就去讓二叔寫了。”田文氏說:“要去也別晚了,你二叔天天都歇得早,這可是大事。”“晚不了的,我都知道他什麼時候吃晚飯”,柳蘭說了,扯著柱子回了。

此時各家都生火做飯了,大民一見柳蘭回來,也鬧著要吃飯了。柳蘭並不理她,隻囑咐柱子跟燕子玩著別打鬧,回裏屋看小根仍睡著,這才係了圍裙做飯了。因明兒燕子就要回雙紅那裏,這頓飯做的自然也不同往日,煮的鹹鴨蛋,蒸的水蒸蛋,炒了一大盤臘肉嫩蒜苗。大民看做了那麼多好吃的,隻老老實實在灶前燒鍋,半句也不鬧了。又一會飯好,柳蘭盛好端齊了,讓他們圍坐在一起,幾人各分了一個鴨蛋,又給大民倒了一盅白酒,大民自然歡喜不盡,平日找都沒個影,今兒竟拿出來讓他喝了。大民和柱子開心吃著,燕子不會用筷,柳蘭便讓她用小勺吃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