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不想田婆和樹根把家裏那麼大的事瞞著她,心頭的事千頭萬絮,又無可下手去做,一見田婆進屋,忙說:“媽,今兒你和樹根一塊回去,村裏村外好好問問找找,可能還有個眉目,我今兒都好了,不用人看也能顧得住。”田婆心頭一振,忙說:“這裏還是離不了兩個人,你爸早晚都在家,有什麼音他自己就知道,等會樹根還要回去再找。你隻要在這裏安心養著,急不得的。”一句話沒完,眼裏已現了淚光。雙紅見了,知她更難,也就不再說,放了枕頭躺下睡了。樹根站在一旁半天沒說話。

田婆送柳蘭時看日頭在西天沒多高了,便對樹根說:“你還是回去吧,這裏有我就能行了。”樹根這才說:“那——這裏沒事我就回去了。”他說了這句便出了病房。田婆一人在屋裏守著雙紅,待快日落時給她買了一碗餛飩,自己一天卻沒吃下一口。

樹根回到甜水溝時,天色已朦朧落黑了,老根仍呆坐在西屋門口。樹根走到西屋門口問道:“爸,今兒白天沒人來說牛的信兒嗎?”老根如沒聽見一樣,半天才說:“沒有,我等一天也沒人說見影兒的。”“那我再去看看”,樹根說了,又出了院子到村外轉了一圈。哪裏會有一點牛的影子,他回村又打聽了幾家,都說沒見。回家之後,爺倆每人隻喝了一氣開水便都有氣無力地躺下了。到了這個份上,誰不明白,就是村裏人幹的,憑他樹根一家,又能找誰去。他家莫說被人牽了一頭牛,就是丟了傳家寶,就是知道村裏人拿的,沒有當場抓正著,他又能怎樣?人窮無大事,知情不知情的,都如過路踩扁了一個青蟲,青蟲自己腸破肚裂,路人儼然覺得沒有過一樣。

次日一早,樹根起來將昨兒剩的飯菜熱了一遍,與老根兩人分了吃了。他沒再去打聽牛的下落,到柳蘭那裏看了看小根,帶著柳蘭給的新蒸熱饅頭去了鎮上。至此時老根家丟牛的事比雙紅住院更快十倍的傳遍了鄰近各村,小田莊的玉敏,河對岸劉家井的玉梁一家也都知了,不過替雙紅惋惜一回,玉敏離得近,也隻有安慰老根幾句也就罷了。玉勤在雙紅出院後的第二天也知道了樹根家丟牛和雙紅住院的事,料雙紅住院這些天,牛又被牽了,家裏必是貧淨如洗,累債如山。原打算把給春福攢的上學用的幾十塊錢找人捎給雙紅,可怕世明知道生出了別事,隻好作了罷,在家為雙紅祈求娘娘保佑,隻等合適的當口去甜水溝一回。此是後話,暫不詳敘。

家裏沒了牛,田婆更是一心照顧雙紅,自己一天一夜也沒吃下什麼東西。樹根到鎮上時,她隻簡單問了幾句,仍在床前抹淚。樹根把饅頭放了,又打了一瓶開水回來,便勸田婆:“媽,喝點開水吃點饅頭吧。”田婆隻說:“先放那兒吧,雙紅自昨兒你走過也沒隻多少東西呢,她知道家裏的事,連水也少喝了。夜裏發了兩回燒,早上吊過水,隻喝了幾口清開水,又躺下了。”雙紅本就因自己的病憂思繁重,又聽家裏牛被人牽了,心事更重了一層,鹹淡不進,又生肝火,夜裏起了兩回燒,人事不省。

樹根聽田婆說的那樣嚴重,又問:“媽,醫生可說有什麼要緊的嗎?昨兒不是都好了的?”田婆抹了淚說:“醫生早說不該讓她心思過重的,昨兒不是犯了那個?可那樣的事怎麼能瞞得住,早晚都會有,可經這麼一拖,不知道哪天能出院了。”樹根聽了,靠近看了雙紅,見她雖睡得沉,可麵色還跟昨兒一樣,於是說:“雙紅好長時間沒吃進東西了,我去買點回來吧。”田婆應道:“也好,你去吧,雙紅快要醒了。”說了,從大襟兜裏摸掏出了兩塊錢。樹根接了,說:“媽,你先吃著饅頭吧,還都軟著。”田婆點頭應了,樹根出了屋。

不一會,雙紅果然醒來。田婆忙給她倒水漱嘴,又拿毛巾擦臉,說:“睡得正好,樹根剛出去買吃的了,今兒可得比昨兒多吃點。”雙紅直覺頭暈,可還上勉強扶枕坐起,喉嚨幹動了幾下,才說:“媽,你吃了嗎?樹根買回來一起吃吧,我才醒了,不多餓。”田婆笑說:“我剛吃饅頭,柳蘭蒸的。樹根昨兒到隊裏把我家的事報了,隊裏說有音就能找回來。你爸說就是找不回來,隔半年買一個小的,很快就喂大了。”雙紅聽了,喝了一口水,才說:“媽,那樣也好,就是緊早,隻怕也要等到入冬了。”田婆心裏一喜,說:“隻要有人,還怕沒東西嗎?那時候小根都學走路了。”雙紅又應一聲說:“要不是我前天病重牽住了樹根,也就不會丟了。”田婆勸說:“唉,也就該那麼個運,一家人都在家丟了也是有的。都說破財消災,我看就是不假。”雙紅半躺著,沒再說。

片刻過後,樹根回來,給雙紅買了餃子,不過這次是蒸的。田婆一見,怨道:“一個大活人,也不知道變個法,難道就認識餃子餛飩,不會買點骨頭湯什麼的?”樹根忙說:“這個跟前天的不一樣,餡都不一樣,上好的,我親見的,半葷半素,我聞著就香才買的。”雙紅笑說:“媽,這樣好,看著一樣,還是換了的,聽說著就有味,你也吃吧。”田婆笑說:“我早吃過饅頭了,我腸胃老了,拿不住它。”雙紅聽了,便不再讓,拿了筷子一個個夾著吃了。樹根忙把杯子裏的水換了,這才站在一旁看著雙紅吃。

田婆看雙紅吃著,又端水給她喝了,且看她吃飯時的樣子,不比昨兒差,便知身體沒因家裏的事垮下來,心氣自然也就平穩了。不一會,雙紅竟將十個餃子逐個吃完,又喝了水。田婆喜上心頭,笑說:“今兒真的見輕了,怎麼才十個,再去買幾個回來,前天還十多個呢。”雙紅又喝了一口水,說:“媽,不用了,吃的剛好。我也覺著身上輕了,明兒可能就能出院了。在家養著一樣,不用花那麼多的錢,一家人又能在一塊。”田婆又笑說:“是的呢,你又想他倆了吧,待兩天穩了就回家,不管怎麼樣都要把燕子和小根都接回去,按天算也到時候了。”樹根這才插話說:“我早上來時去了嫂子家,她都準備洗燕子的衣服了。”雙紅這時吃好喝好,氣色也大好了,也不依枕頭,坐正了說:“隻怕她嘴上答應,心裏也舍不得,這一年多一個人裏外照應,花了那些錢和心,待燕子都是親生的一樣。”女人最解女人心,田婆也知柳蘭,可還是笑說:“也沒什麼,她還不知道你想了嗎,她是花了錢,等回去算好,以後我們都如數還她,不能虧了她的,再說是一個村的,她要想了天天都能去看的。三五天一過,就習慣了。”雙紅想了一會,說:“真那樣可就好了。”

午時過後,雙紅吃過說幾句話就合眼睡了。田婆叫樹根帶醫生上來給雙紅測體溫。她一麵心疼錢一麵對雙紅的病一百個不放心,還沒等醫生看清楚體溫計,便忙問:“醫生,要緊不?”醫生看了體溫計,如實答道:“沒什麼燒,照這樣可就好了。”田婆忙又問:“還要幾天能出院,可都沒大礙了,在家裏養著不是一樣?”醫生又說:“每個人的身體都不一樣,同樣的病也要不同的時間來養。這燒雖退了,可保不準不再起,再查看幾天才能定,要是急轉回家,再犯了也不會比剛來時輕。”田婆立刻又沒了主見,又問:“醫生,依你看呢?”醫生答道:“先正常吃藥吊水在這兒調養幾天,這樣的病急不得。看她吃睡怎麼樣。要是以後幾天還正常,才能打算出院。防止夜裏再起燒,晚上睡前還要吊水。”田婆隻好說:“那好,先就這樣吧。”醫生問道:“上次抓的片藥吃完了嗎?可是不能斷的。”田婆忙應:“噢,今早剛吃完,正要抓呢。”“我再給她配點藥拿上來,萬不能鬆懈大意”,醫生說後出去了。田婆忙叫樹根:“快跟醫生去拿藥回來。”樹根忙應了一聲出去了。

不一會,雙紅醒了。田婆忙倒了水,說:“雙紅覺著輕些嗎?喝了水吃藥吧,都大半天沒吃了。”雙紅怔了一下說:“早上不是剛吃完嗎?又抓了?醫生來說幾天能出院?我覺得更好了,藥也能停了。”田婆慎重地說:“覺著好了更不能停,不然之前的都白費了。剛過來的時候,醫生就是那樣說的,這不樹根剛出去給你抓的,照這樣少也得三四天才能出院。”雙紅聽說得這樣重大,不敢輕心,又說:“媽,我這就吃了藥吧。”田婆把藥放到雙紅嘴裏,又給她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