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飯畢,村裏各家都早過了飯時了。大民吃飽仍是去玩,柱子燕子依了話在院裏玩。柳蘭給小根沏奶喂了,接著收放了酒洗刷了碗筷,又和食喂了豬,這才抱著燕子歇了一會。

日頭剛落,大民玩了半天,又是中午吃的到胃,便早早回來也要柳蘭做飯,且說:“還要酒喝”。柳蘭念著要辦的事,哪裏還有那心思,隻把上午剩的熱了給他吃了,又囑咐他看好燕子和柱子,看小根睡得穩,便取了記帳的單子,去了二叔家。田誌仁已從田文氏那裏得了話,見柳蘭過來沒兩句話便應了。在桌上鋪了紙,拿毛筆蘸了墨汁寫了。不過是把柳蘭記的帳單抄一遍,除了格式話,又加了幾句柳蘭要寫的,便成了。柳蘭見了很是稱心,沒等墨跡全幹,便說家裏孩子鬧,並印泥拿了去了。

轉眼又是一天,雙紅今兒就要回來,樹根真個比往日覺著輕鬆,一大早就打了水把缸加滿,又草草做了兩個人的早飯便去了鎮上。老根吃了飯,想著這幾天家裏破財又遭災,隻歎著等家人回來。

辰時過半,田婆已收拾好雙紅的衣物和現抓五天的藥。雙紅雖因昨兒吊水過後許久沒睡著,可一早還是老早醒來了。田婆即刻要買早飯回來,雙紅隻說怕路上顛了,不能吃多。田婆也想馬上就要回家,不用再花那麼多的錢,因此隻買了四個熱包子兩個人分了吃了。接著不過說些小根在家會長的有多大,燕子回去以後會不會認生等話。

不一會,醫生過來給雙紅最後一次測了體溫,仍是正常。醫生去後,樹根便趕到了。還沒等他歇一口氣,雙紅便催“就能走了,要趕在午前到家的”。田婆立刻從兜裏掏出三十塊錢對樹根說:“去把昨兒吊水和新抓五天的藥錢付了就能走了,一共二十八塊。”樹根接了錢應了一聲“知道”便去了。

雙紅下了床說:“要是昨兒走,那些錢就能省下大半了。”田婆笑說:“晚一天更放心,錢到哪兒都是中用的,不會虧。”說了,到門口試了一下,又回屋說:“今兒天好,沒有風。”兩人拎包抱被子,片刻便把衣物桃木棍和藥都收放到了車上。雙紅沒在地上多站,緊了頭巾,又上車蓋了被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怎麼再敢冒一點風。

樹根交錢回來,把剩的兩塊給了田婆,問:“這就能回去了嗎?”田婆隻答:“能。”雙紅笑說:“早點回去吧。”樹根扶了車把,挎上繩,拉著出了院子。田婆想著到家就能抱孫子,走路步子都輕了。

樹根想著午前到家,又是雙紅剛康複出院,因此一路不敢擅歇,比接雙紅滿月回來還快,每次臉上有了汗,就騰出一隻手抹了,步子也沒慢半拍。雙紅躺在車上,怕路上有風,掖嚴被子一動也不動,話也少說,路過去何家灣的路口時,也沒叫停一下。好在已過了地裏莊稼除草最忙時,便是有兩個人偶從路口過,也沒人能認識樹根的,因此一路無話。

樹根一路沒歇,田婆一路跟得緊,路顛時不過慢一點,剛一個多時辰便進了甜水溝。這時離午時還有一會,村裏幾個從河邊洗刷回來的婆娘見了,有一個對田婆說:“這下一家人就能守著孫子安穩過日子了。”田婆滿麵笑色,應道:“是呢,這下再也不用來回跑著過了。”雙紅進村坐起身,緊了頭巾,帶著笑,滿口“嬸子大媽”地問好。不一會,一路還沒到家,村裏的人大半都知道了。柳蘭自然也不例外。

樹根把車拉到院門外麵時,老根已在院裏等著了,忙開了院門,說:“那麼快就回來了。”田婆幫著推了門,先樹根一步進了院子,見老根竟不像是大病沒好的樣子,笑說:“他爸,你歇著吧,沒事喝口水也好。”老根隻應:“半天沒動,還是給樹根先倒一杯。”田婆並不急倒水,把包袱和藥拎回屋,又拿了一個折凳出來,說:“樹根,你一路拉得累了,坐著喘口氣。”樹根放穩車子,拿了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滿臉的汗,這才坐了歇了。雙紅見到了家,心中大喜,可到底病沒痊愈,經一路顛簸,這時隻覺得頭昏腦脹,胸中作嘔,渾身沒半點力氣,隻得又裹緊頭巾,把被子掖嚴了,仍坐在車上。田婆擦了手臉,給老根樹根各倒了一杯水,這才到車旁說:“雙紅,你先在車上等一會,肚子顛簸了一路,下急了不好,院子裏還暖和些。”雙紅點頭應下。

甜水溝的人從來沒有人在鎮上醫院長住過,雙紅這時回來,自然成了村裏的新鮮事。田婆樹根還沒坐下喘口氣,就有星華媽和田二嬸過來看視,她們進院到車旁看雙紅氣色平和,都誇田婆有福,雙紅命大。星華媽又說:“攤上這個病,要是在從前,十有八九是治不回來的。”田二嬸又與田婆說起幾天前牛被人牽的事,“那天樹根不回來沒一個人知道,要是樹根早上說一聲,晚上把牛隨便把牛牽到槽邊臥一夜,也不會被人牽了。”田婆隻一笑說:“也是該破財的運。”雙紅也笑說:“那天我重得很,要不是媽和樹根看得緊,怕是治不回來的,為我一個家裏都亂了。”星華媽笑說:“隻要能治得好,多忙都是值的,牛沒了能買了小的再養,你要是病著不起了,這天就塌了,命說到哪裏都比錢重要。”田婆也隻說:“是呢。”樹根見她二人說話,從屋裏搬出了一個凳子,又讓了自己的。她們卻仍站著說,都不坐。老根聽她們與雙紅田婆說笑,回西屋去了。

不一會,又有大金子抱著孩子來看,院子裏一時熱鬧許多。田婆這時隻得笑臉相迎,又叫樹根回屋再燒開水。雙紅看來多了人,便要下來,說:“媽,把鞋拿給我,我這就下來吧。”大金子忙說:“還是躺在車上好,屋裏也不如這裏。”田婆也說:“你再歇一會,等下來能走穩了就能回屋了。”雙紅隻在車上坐了。

幾人見雙紅不但病愈了,氣色竟也出奇地好,大金子先笑說:“雙紅出了院,不但沒瘦倒比原來白胖了,看來樹根來回沒有白累。”說的在旁的人都是一笑。雙紅笑說:“在鎮上吃了就睡,真的長肉了。”大金子又笑說:“養好了就沒多閑了,小根一天到晚怎麼也得鬧幾回。”雙紅又說:“那樣還好些,這樣閑著都快添別的病了。”田婆在旁笑說:“不光小根,燕子那丫頭馬上也接回來了。”星華媽笑說:“這下兒女全了,樹根幹活都有勁了。”

幾人正說笑間,樹根燒好了開水,提著水瓶拿著幾個碗出來了,要給她們倒水沏茶。大金子見了,忙說:“樹根,別忙活了,看到什麼時候了,來看看說幾句話就要回去做飯了,等不到茶涼的。”星華媽也說:“來看看說說嘮嘮,哪裏就渴了,給雙紅沏一碗就行了,一路顛著回來,肚子不舒服。”田婆看看日頭,說:“吆,真的不早了,來的都是忙人,家裏是離不得的。”樹根也就作罷,拿了糖,隻沏了一碗放在旁邊冷著。大金子又說:“以後待雙紅就得天天這樣。”說的幾人又一笑。雙紅隻一笑,卻沒說話。婆媳又安慰雙紅幾句,便回了。田婆含笑把她們送出了院子。

日頭已是中天,雙紅看來的人都回了,下了車子喝了樹根沏的茶,竟覺著走的穩了。到廁所小解一回,出來又洗了手,對樹根說:“我這就回屋了,天不早了,你隨便做點吃的吧。”田婆從屋裏給雙紅鋪了床出來,看她起站自如,便說:“今兒的飯我就做了,燒鍋也不用他,你先回屋歇著,柳蘭等一會就該把小根送來了。”雙紅笑應:“那也好。”田婆到西屋門口對老根說:“他爸,到廚房幫著燒一把火,就能做飯了。”老根應聲出來,去了廚房。

雙紅讓樹根抱著車上的被子,便進了裏屋。誰知她進來隻覺得屋裏暗得很,再看窗戶竟是封著的,忙說:“那麼大好的天,怎麼不開窗呢,關了多少天了,屋裏都有黴味了。”樹根忙放了被子,把擋窗的蛇皮袋扒下來,說:“這些天我都是忙的,怕屋裏沒人,擋上就沒開。今兒也忘了,開了半天潮氣就散了。”雙紅把裏屋的簾子卷起來,這才上了床,說:“你把車給二民送過去吧,那麼多天了,恐怕都等急了。”“我這就去”,樹根應了一句,便出來把水瓶又提進屋,把碗送進廚房,拉了車送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