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乙上山采藥,或是外鄉診病歸來,尤其是夜幕降臨經過蓮花湖畔,都往往勾起他一段段回想:
林蔭樹下人猶在,臥牛石上月徘徊。
音容依稀顏如玉,笑貌綽約去複來。
來如迎賓花起舞,去似春風笑滿懷。
此情默默成追憶,曠野竚久若木呆。
青山作證山不言,綠水為媒水無語。
仰首望山山漠漠,信口問風風嗖嗖。
湖中蓮花花如常,道旁綠柳柳依舊。
回首悵惘佳期夢,去年今日黃昏後。
不知道又經過幾個寒暑,卻又是一個冬去春來。
春暖花開,萬木崢嶸,蜂蝶奔忙,百鳥爭鳴。蓮花泡鵝鴨浮遊,清水河魚躍蛙鳴。微風吹過,楊柳拂拂。雷驚天地,龍蛇蠢動。豔陽天氣,風輕雲淡。樹上鳥雀喳喳報喜,梁間勞燕壘窩銜泥,人間美好期盼,又充滿了生機。
天乙跟師父在這一帶以接骨、治療瘡癤,瘰鬁傳名,這天三道通一家趕著馬車來接郎中,師父讓天乙出診。
三道通大約三十多裏,晌午才到村口,村子坐東北向西南,群山環繞,一條大河奔流而去,這就是泉水河,繞村而行。平日裏河水淺灘,魚遊細石,車來人走,日月東西自行往來。隻是秋雨綿綿的時節,泉水河奔騰咆哮,滔滔滾滾,混泥卷沙,孟浪狂奔。
到河邊,天乙下車,一看,上遊村姑們洗衣服的地方水深,自己找個水淺的地方蹚水而過,水雖然一尺多深,但深處還挺涼。到了對岸,選塊沙地坐下來,眼望泉水河激蕩著浪花流去,聆聽上遊村姑們搗衣聲和嬉笑聲,聯想到當年若耶溪西施浣紗的情景,不禁喃喃自語:“人生一代一代像西施一樣隨著浪花追逐奔流了,紅蓮也是一代傾城逐浪花了!”說到“紅蓮”未免聲音大了點,上遊浣洗人群中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接茬說:
西施東顰空嗟呀,若耶溪頭自浣紗。
泉水河畔出美女,傾城何必逐浪花!
天乙一聽,小姑娘也通古達今,果然山溝裏出鳳凰。便依韻應道:
高山流水走千家,村姑溪頭自浣紗。
泉水河畔多美女,紅妹白蓮勝鮮花!
小姑娘說:“喂,你咋知道的我們的名字?“天乙一聽,心想她可能叫“紅妹”或“白蓮”,便回答:“泉水河的大美女遠近聞名!”小姑娘說:“你淨胡編!”年齡比她大的一個姑娘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天乙回說:“推算出來的。”二人還要與天乙爭辯,忽然洗衣用的棒槌在腳下被衝走,小姑娘下水追棒槌。這時她倆洗的衣服被水衝走兩件,大點的姑娘便下水追衣裳。二人在水裏劈裏啪啦追逐浪花,抓棒槌、攆衣裳。
雖然初夏,但泉水河中間三尺多深,水流湍急,河底又有石頭,眼看她們就要被水衝倒。天乙一頭紮進水裏,抓住大姑娘的胳膊用力遊上岸。將她仰身放平,教大家給她作人工呼吸,把嗆進去的水嘔出來,接著又幫她拍胸捶背。天乙又下水將衝走的衣服撈上來。浣洗的人群中有人說:“謝謝這位小哥!”天乙說:“本是因我而起,何必言謝!”紅妹和白蓮平靜之後瞪眼直看天乙,天乙一下愣住了,難道是紅蓮?小姑娘說:“她是我姐姐叫白蓮,我叫小紅,村裏的姐姐們都叫我‘紅妹’。方才你說什麼‘紅蓮’?”天乙說:“不,是我眼花了,我叫夏天乙。”車老板告訴小紅:“這就是我接來給你舅舅看病的郎中。”
小紅說:“不是一臉褶子,三綹大胡子的才是郎中麼?”車老板說:“他師父也就是五十來歲,也沒你說的那麼老!他父子在這一帶方園百裏是聞名的!”天乙跟著車到了小紅家,三間草房,樹杆子夾的大院,走進院子,幹淨利落,屋裏的人迎了出來,一邊客套著一邊端上了茶水。天乙邊說話,邊要了盆淨水洗了下手,接著病人過來一問,說是脖頸部長了個瘡。天乙一看患處麵積稍大,紅腫有膿血。這就是老百姓說的砍頭瘡。天乙從藥箱裏拿出消毒滅菌藥水,洗了幾遍,然後把祖傳的膏藥給患者貼上,拿出口服藥給他服上。小紅跟著看後說:“就這麼簡單,要是有這些玩意我也會治!”天乙說:“下次我再作一遍,你可看仔細了,再下次就該你高台貴手給上藥了。”小紅說:“行,那我也是郎中了,你是沒胡子郎中,我是紮辮子的郎中!”
處置完後,天乙坐在炕邊開始閑聊。病人近五十歲,著裝講究象是從城裏來,到姐姐陶家串親,攜妻帶小女白蓮。
白蓮二十來歲,美貌大方,處事幹脆,言語犀利,品味之餘夾帶傲氣。說話間,飯菜端上來了,雞、鴨、魚、蛋滿豐盛的。飯後,小紅父母說,不叫郎中回去了,看看弟弟的病情,觀察兩天再作打算。天乙隻好應允。
天黑下來了,農村家家點上油燈,炒一鍋瓜籽邊嗑邊說話。白蓮問天乙:“你從小念私塾?”天乙說:“三歲時跟師父學藥、學字。”“你師父可是商人?”白蓮問。
天乙說:“師父浪跡江湖,大約三十六歲才到我們這一帶定居下來,我和師父、師母一起生活。”
白蓮說:“你不洋不土,不肥不瘦,處事謹慎,說話有分寸,大膽心細,敢負責任。”天乙說:“抬舉了!”白蓮母親瞪著她說:“你可有分寸!”小紅說:“舅母,我們在河邊就認識了!”
第二天一早,小紅跟天乙學徒,給病人擦洗患處,換了藥,吃過早飯和白蓮會天乙一齊上山采花挖菜。山上的野菜又肥又壯,一會就挖了一筐,鮮花漫山遍野,香氣撲鼻。小紅心靈手快,幹啥像啥,今年十五歲,從小就跟著姐姐白蓮長大。她家姓陶,大哥、二哥在下屯住,隻有三哥陶三跟她們在一起。
太陽快下山了,陶三帶著白蓮、小紅到河岔子起網揀魚,預備晚餐,一起網卻一條魚沒有。陶三疑感,小紅說:“準是李三幹的!”沒過三天,李三堵著陶三說:“我是揀你的魚啦,你可以再揀我的魚,不應該弄樹杈子毀我的魚網?你小子缺德,作損!”
兩人爭吵起來便要動手,有的人圍上來勸解,其中有個姓毛的,他家有個毛驢車,村民們都稱他“毛驢車”。毛驢車心眼多,給出了個主意:“你倆同年同月同日生,從小在一起玩在一起打,二十多年啦,誰都不服誰。今天賭一把,一邊出三人,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摔跤比賽,勝兩局為贏,贏者為大,就得叫‘三哥’。咋樣?”李三一聽沒多想就說:“行!”。這樣陶三這邊還差一人,小紅太小,白蓮從小跟哥哥們學文習武,對一局應該沒問題。陶三輸贏難料,小紅上場非輸不可。白蓮回想天乙在河水裏救人的情景,便示意小紅求天乙,小紅說:“天乙哥,求你了。”天乙問:“啥事?”小紅說:“幫我打架。”天乙說:“我不會打架,另請高明吧。”小紅央求再三,天乙就是不答應。白蓮緊給小紅遞眼色,急的直跺腳。小紅急中生智說:“是你把白蓮姐引掉河裏的,你欠白姐姐一個人情,就算……”天乙說:“我答應,但勝負難料。”小紅說:“白姐姐認定,你上場準能贏!”
賽場定在村東打麥場,場地寬敞,沒障礙物。李三很快找來兩個棒小夥子,大個的叫馬勃,身強力壯,體重有一百六、七十斤。一個叫劉寄,與馬勃差不多少。小紅一看嚇了一跳。毛驢車作裁判,第一局李三對陶三,很快便出來結果,李三勝。第二局白蓮對劉寄。賽前,天乙告訴白蓮“不要讓對方挨近你身。”結果白蓮以靈巧、快捷出招,勝了劉寄。第三局馬勃出場,大塊頭一站,先搓手、踢腳、彎腰搥背,氣勢洶洶,誌在必勝。馬勃是毛驢車的表弟,他們都跟李三是好朋友。馬勃仗著自己身高力大,在村裏摔跤打架沒對手,這次正好要顯顯威風。毛驢車作裁判發出信號,馬勃先來個仙鶴亮翅,雙膀一抖奔天乙撲上去。天乙側身一閃,他撲了個空,回頭馬勃又撲上去,天乙又是一閃,馬勃又是走空。觀眾一看,有意思,馬勃改變戰術,冷不防把天乙抓住舉起了,天乙體重約一百三十來斤,馬勃想把他扔到麥垛上,豈料想,大家正在懸念之際,天乙在空中打了個盤旋,雙腳輕輕地落在地上,毫發無損。馬勃累的呼哧帶喘,心想,好小子!喘了口大氣又撲向天乙,天乙躲都沒躲,順手牽羊,抓住馬勃,雙膀一較勁,把馬勃扔到麥垛上了。
這一刹那非常快,這叫借力打力,沒等大家看清楚,馬勃就被扔到一邊,白蓮、小紅更是驚訝。馬勃翻身爬起又猛撲過來,天乙雙腳一彈,繞到馬勃背後一手搭肩,一手托腰,一較勁又把馬勃扔出好遠。馬勃又上,天乙興起說:“三人齊上!”隻見東倒一個,西趴下一個,前麵跪倒一個。前麵跪著的正是馬勃,隻聽他高喊:“師父在上,徒弟給您叩頭了!”天乙一一扶起,大家圍攏過來,小紅、白蓮也過來說:“真棒!也要拜師學藝。”天乙說:“常上山采藥,常在夜裏行走,師父教了點小把式,不讓我在人前賣弄。”
第二天中午,李三、馬勃、劉寄來請天乙到他家拜師。天乙再三推遲,馬勃跪下懇請,天乙隻好答應,陶三、白蓮、小紅一並相陪。馬勃家在東山腳下,家戶少,院子就大。進屋,馬勃已擺好了香案,關二爺神像,尊天乙在上,拜師、拜把兄弟。天乙說:“大家年齡都相仿,稱我‘師兄’即可。”馬勃舉杯先敬關二爺,然後敬大師兄,大家開懷暢飲,酒過三巡,馬勃又來了個雙膝下跪。天乙問:“這是為何?”馬勃說:“我第一次被你摔倒,本應服輸,但我拚命地又上。爬起來再上,被你摔倒心裏高興,三人都被你摔倒,心裏更是高興,知道我真遇到師父了,是關二爺給我指引來的師傅。”
白蓮說:“你下河救我時,我就察覺到你有內力。”小紅說:“還是我慧眼識英雄,求你幫我打架,不然也發現不了!”天乙說:“什麼‘英雄’就是機緣巧合,才使我們大家湊到一起”
馬勃把父母和妹妹從西屋招呼過來,同天乙等人見麵,妹妹小蓮二十一歲,身材適中,儀表端莊,美麗大方,已與劉寄定親,但沒完婚。馬勃說:“小蓮被禿鷹嶺山大王豹鎮山盯上,前不久托建興鎮裏長魚成龍前來說媒,當時以小妹已訂親為由,回絕了他。但我怕禿鷹嶺來找麻煩,所以到處拜師。”說完,馬勃,小蓮和她父母都給天乙跪下。天乙說:“我可承受不起,請坐下說話。功夫,我一定會教,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臨陣磨槍也不是不可以。”這時,李三從大門口接裏長派人送來的書劄,由小紅打開念給大家聽:“比武招親,馬家女小蓮,已是婚嫁之年,因有劉、豹兩家提親,難以定奪,故於四月十八日在三道通村東麥場比武訂姻緣。比試三局,兩勝為贏。項目,拳、腳、刀、槍皆可。如不參比者,為放棄認輸。”
念完,小紅說:“招親也輪不到他們做主,簡直搶人一樣!”劉寄說:“沒逼著自己送上門就不錯了!”他一下刺痛了天乙,天乙暗想:“難道紅蓮就是被逼的?”白蓮說:“你師父在那發呆呢,不知道觸動他那根筋了。”小紅拍一下天乙:“哎,你傻了,大師兄!”天乙說:“噢,大家說怎麼辦?他們有沒有好手?”馬勃說:“山大王豹鎮山,四十多歲,多年前搶到山上一個老婆何秋梅,生個兒子叫平安,八、九歲了。豹鎮山揚言曾在武當山學藝八年,打遍三山九江無敵手,慣用雙刀。我看他全是吹乎,我要早認識大師兄一年,敢說打他沒問題。二當家的吳梢蛇武功平平,師兄再教我三、五天,就能打敗他。他們天天吃喝嫖賭抽、身體空虛,我們身子壯,底氣足。這年頭好人怕惡人,一說是匪或者是賊的,百性都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