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過忘憂大局觀頗好,在似補非補、似救非救之間,迅速求得轉換,手腕翻轉,紅纓抖起碗大的槍花,回馬挺槍一擊,刺瞎了對方一塊孤棋的眼睛。白棋也丟下十來具屍體,愴皇外逃。
最有趣的是在一處白與黑的兩塊孤棋均未成活之處,展開了緊氣與反緊氣的貼身肉搏。雙方睜大眼睛潛心計算,密密麻麻三、四十餘氣,緊氣中又有攻防騰挪,又有對殺互搏,其間微細之處不容半分疏忽,有如一道大型的複雜死活題,變中有變,玄而又玄,到最後總算是爭得了雙活。
一局棋自清晨開戰,直到夜半時分才結束。
馮汪最後以一子險勝。
這一局下得實在是驚心動魄,跌宕起伏。一局終了,那些棋客尚流連不去,紛紛複盤分析每一手的成敗得失。陳九言作為局外旁觀者,對雙方的失誤均一一指了出來。
王九真在一邊對馮汪說道:“祝賀你贏了。”
又轉頭對過忘憂笑道:“師哥,你也沒輸。”
過忘憂淡淡一笑:“那為什麼?”
王九真說道:“下得太精彩了。你雖敗猶榮嘛。”
陳九言點頭道:“此局雙方思深慮遠,是可以傳世的名局。”
話雖如此說,現在的形勢卻是一比一,雙方不尷不尬,打了個平手。
兩局下完,馮、過兩人頗感疲憊。陳九言便安置二人在府中歇息了數日。兩位棋枰上的對手此時卻似一對好友,款款晤談,頗是投機。那王九真好動,便帶著他們到金穀園中遊玩。
這金穀園雖是私家園林,規模卻也不小。有小橋流水,林泉山石,幽篁成陰,芳草叢生。時有鳥雀啁啾於林間,與溪泉水聲相和,實在悅人性情。
王九真依然是一身男妝打扮,問那馮汪:“你的棋這麼厲害,師承何人哪?”
馮汪一笑:“我的師父可就多嘍,啟蒙恩師是我的父親,一位仕途蹭蹬的老縣尉。後來師從華山老道呂洞仙,又投在北魏少年國手範寧兒之後範無忌門下。”
過忘憂詫異:“範寧兒可是那戰勝南朝宋齊高手王抗的北魏少年?”
馮汪點點頭:“正是。當年南北大戰,範寧兒隨北魏使臣李彪出使南齊,以一人之力抵抗南朝國手的挑戰。那王抗為南朝一品棋手,外號‘千裏豹’,以取勢搏殺見長,在對局中求勝心切,急中出錯,被範寧兒抓住時機,一舉翻盤。那王抗羞愧難當,齊明帝也大失所望,頗感有損國威,隻得親自禮送北朝使者出境。”
王九真卻冷冷說道:“此事聽師父在世時講過。一局勝負未可定高下。”
馮汪看看九真臉上的不豫之色,這才悟到:“莫非尊師是王抗傳人?”
過忘憂點點頭:“棋藝南北分宗正是自範王之戰後開始的。我南宗師祖王抗與那宋明帝對奕總是誠惶誠恐,除了讓子之外,還不時地吹捧皇上:‘皇上飛棋,臣抗不能斷。’宋明帝居然就信以為真了,自以為天下第一。”
此言一出,馮汪、王九真大笑。
馮汪又道:“不過,這位宋明帝劉域對奕棋之人來說,還算不錯。他不是設了個‘圍棋州邑’麼?下棋人從此也有一官半職了。”
王九真一邊道:“這算什麼,那宋武帝與羊玄保打賭對奕,那羊玄保贏棋後不是得了個宣城太守的官麼?”
馮汪點頭:“史稱‘賭郡戲’。官職都成了下棋賭的彩頭了。這種賭法隻有君王們玩得起啊!”
王九真笑道:“當今皇上不是也為你們設了翰林棋待詔之職麼?你們也可以賭呀!”
馮汪看看過忘憂,笑了:“以棋力而論,此職非忘憂兄莫屬啊!”
過忘憂淡淡說道:“棋道之爭,當在功名之外。以此賭財賭官,就如焚琴煮鶴一般煞風景,豈是我輩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