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又開始冷了,在天祈殿裏日夜誦經的僧人也越來越多,就在昨夜,終於細細簌簌地下了一星半點的雪。
已過去了好幾天,可是沈夢冰依舊沒有任何異樣,隻是脾氣越來越古怪,也越發地沉默寡言。白日裏,她時常靜靜地坐在隱月居屋簷下的回廊裏,癡癡的望著那一叢竹林,似乎在認真傾聽著冷風與竹林相遇時發出的聲音,有時甚至連坐姿都不曾改變。期間畫琴曾來看過她一次,將梁妃的賀禮放下就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皇後派來的幾個宮人早已被她毫不客氣的遣了回去,甚至連芸香都不敢和她多說一句話。
十日。
十日之期,轉瞬及至。
十日後就是冊封大典——亦可能就是她的死期。
今夜,已是第七日。
已將戌時,夜已深沉。今夜,皇北嘯卻沒有駕幸隱月居,更沒有再派李德全前來勸說她搬至水綠軒。
盡管水綠軒靠近苑囿,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環境雅致,換做旁人,早已欣喜不知所然,但是沈夢冰依然婉拒了帝後的好意,堅持住在隱月居。也許她知道,隻要自己一旦跨進了那座別院,就再也無法回頭。
沈夢冰冷冷而笑:他來與不來都已無關緊要,李德全更加無謂多言相勸,反正期限將至,在他看來,自己已是網中之魚,甕中之鱉,決計逃脫不掉。
星光暗淡,天邊的明月都已被烏雲半遮,奮力掙紮後隻露出一彎細如銀針的殘月,昏暗壓抑的夜空下,似乎藏著許多見不得人的東西,微白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有些像泥土與鮮血混合的味道。半開著的菱花窗戶裏不時飄進縷縷薄霧,如一絲絲半透明的乳白色的輕紗,又好似一條條狡黠的細長小蛇,吐著信子悄然溜進房中。
夜幕下的隱月居從未像今夜這般寧靜。甚至是死寂……四周聽不見秋蟲在枯草間哀鳴,也聽不見遠處屋簷下、回廊裏那一個個六角紗燈被風吹起的撞擊聲,甚至連園中梨樹下那秋千上沙沙的風鈴聲響都已聽不清。
沈夢冰端正的坐在桌前,似已石化,雪白的長裙包裹著的大半個身體已埋進黑暗之中,單手托著香腮,雙眸低垂不知在思索著些什麼,隻有發間那一枝細長的銀針不時的閃爍著微弱的寒光。在這狹小的密室裏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緩慢而有力的衝擊著心房。
今夜這詭異的氣息似乎一直籠罩在隱月居的周圍,如層層剝繭般揮之不去。天邊的那一完殘月也變得如鮮血般赤紅,好似宮娥臉頰旁滑下的一滴血淚,淒厲而恐怖。
占星上說:血月當空,必有厄事發生。
一旁的漏壺沙沙的露著細沙,似乎在提醒她休息的時辰,可是她依舊靜靜地坐在桌前,動也未動,癡癡地凝視著麵前的銅鏡,望著鏡中的自己,望著自己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
精致的銅鏡四周邊框雕滿了線條柔美的竹葉圖案,平日裏極為賞心悅目的圖畫此刻看在眼裏竟是如此刺眼。那片片的竹葉好似一柄柄薄而鋒利的刀片,一下下的割著人類最脆弱的神經。精巧冷冽的刀鋒正適宜在是殺人時使用。一如那驚心動魄的夜晚,鍾浩炎手中的那柄利刀。
想起鍾浩炎,沈夢冰那雙原本波瀾不驚的眼眸中又浮現出些許痛苦之色,她心下猛地微涼,原本微抬的手臂亦緩了下來。她的唇邊泛起淡淡的苦笑,耳邊似又響起了鍾浩炎那清朗的歌聲:“東風起,指撥弦,春風拂麵柳腰纖。美人笑,盛世顏,君臣談笑杯酒間。淸歌逐唱,烽煙起,流離所,棲身地,夜霧更深難尋覓……”
她依稀記得,那時的自己乍聽見這首歌時的驚詫,知道這首歌是為她而作時的感動,可是自己亦是如此牽扯不清,又有何資格接受鍾浩炎如此的深情……
他是宮中寵信多時炙手可熱的太醫,我是冷宮裏最被人看不起的宮婢女官。他是六宮貴婦爭相角逐的對象,我是身不由己即將為妃的女人。我們之間從來都不可能有什麼交集,他的仕途前程也不容許有誰出現去破壞,我即無力回報他,那麼我就不能看著他授人以口實,葬送了性命,任何人都不可以!連我也不例外——即使我隻是個幽居無寵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