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皇後與梁妃的肩輿已漸漸遠去，沈夢冰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不隻是身體尚未恢複而太過虛弱，還是被方才的情景驚嚇所致，她猛地站起身竟有些暈眩，一個歪身撞在山石上差點栽倒在地。身邊的芸香見狀連忙手忙腳亂的將她扶起，用力撐起她半邊的身體，奈何此時沈夢冰手足俱軟，哪裏還站得起來。她急切道：“阿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別嚇我啊？”
她靠在山石上喘息了一會兒，將芸香懸於腰畔的香囊取下，湊在鼻翼下細細聞了聞，直到薄荷葉那特有的涼味直衝向太陽穴，方才覺得好了些。她閉上眼睛緩了一緩，輕聲道：“你別擔心，我已好多了——大概是一直站在風口吹了這半天的冷風，有些寒意入體，稍感不適。”她蒼白如紙的麵頰上泛起一個有些虛弱的微笑：“隻是我有些過意不去，原本是來散心，沒成想又帶累了你……”
芸香見她已無大礙方才鬆了口氣，抬首看了看天，這才發現日已偏西，上林苑不知何時已刮了陣陣涼風，遠處的天空略顯昏暗，灰黑的半邊天色像被墨色染料暈染了一層又一層，漸漸擴散的大，更大。芸香順手摸了摸她的衣袖，蹙眉道：“這也難怪，你傷勢剛好沒多久，身體又太過虛弱，說起來也怪我太疏忽——出來的時候沒有帶件披風，害得你受了寒氣。”她小心翼翼的扶起沈夢冰：“即已好些了，那我們回去吧！改日待你精神好的時候再來逛逛！”
今日的風仿佛格外的陰冷，芸香扶著她一路緩步走回宮。歸來的路似乎特別的漫長，天色越發昏暗了，黑色一點一滴地吞噬著另半邊晚霞徇爛的長空。芸香的身體不覺有些輕微的顫栗，幾乎令人不易察覺。她的指節發白，連呼吸都有些濃重急促。她不時的東張西望看向陰暗處，仿佛是害怕那陰暗的地方會突然冒出什麼可怖駭人的東西來。
西苑回廊上的金色宮燈尚未點亮，而前方永巷內路旁兩側的蓮花路燈已被宮人們逐一點燃。每座蓮花路燈都有一人多高，大理石製的基座被打磨得光滑晶亮，座上設著青銅製作的燈樓，以銅絲護窗，永夜照明，風雨不息。隱約可見幾名身材頎長的宮娥內侍在伸長了手臂點燈，細心地將牛油蠟燭安置在蓮花燈樓裏，燃亮路燈。芸香眼見那幾縷光明，不覺腳步加快，連唇邊也泛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
沈夢冰知道，芸香一定是被上林苑裏那些宮娥們的話給嚇著了，故而才會緊張得全身發抖，畢竟她年紀尚小，那些人又將鬼怪形容的活靈活現，也無怪她會如此驚慌失措。
見她們二人走進，眾人皆是一愣，轉瞬一路無聲的福下身去，向沈夢冰行了半禮。由於她不想見到梁妃以免與她起任何衝突，她們繞過永巷官道取徑羊腸小道回到隱月居裏，連晚膳也未動幾口便命人撤了下去。坐著沒一會兒便覺得身上陣陣冰涼，雙手指尖微泛青紫，而心口也如火燒般絞痛起來，她心知必定是自己的心病又發作了，但礙於眾人在場，也不好明言。
芸香見她的麵色很不好看，便摒退周遭伺候的人，掩上房門靜靜侍立一旁。
沈夢冰默然無語，隻是緊緊地攥著衣袖，半晌，方道：“她們全都退下去了麼？”
芸香“嗯”了一聲，道：“我怕她們打擾你，就先讓她們回屋休息了——我知道，你其實很不喜歡皇後派來的這幾個宮人。”她側首看了看更漏，輕輕道：“時辰已不早了，我服侍姐姐你睡下吧！”
她搖了搖頭，反手拔下發間的銀針，剛放到桌上，便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個時辰，皇上應該不會來靈華宮了吧？”
芸香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及皇上的事情，輕聲應道：“我今日去內務府查閱過，內侍說皇上今天在禦書房並沒有翻梁妃娘娘的牌子，想來是不回來了。不過，我聽說，皇上這陣子甚少臨幸梁妃娘娘，靈華宮比往日裏冷清了許多……”她悄悄的歎了口氣：“人人都說天意難測，這才好了多少時候啊——就又變成今天這副摸樣了！其實別說梁妃娘娘了，皇後那裏都很少去呢！李公公說皇上總是留宿在水綠軒，要不就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禁宮裏，整夜整夜的不出來。”她微微皺眉，覷著眼睛看向沈夢冰：“姐姐怎麼好好的想起問這個了？你對皇上的事情不是一向都絕口不談的嗎？”
“禁宮？”她沒有回答芸香的疑問，隻是緊蹙了雙眉，仔細的在腦海裏搜所著信息，對了——她腦中靈光一閃，隨即轉首看著芸香，道：“你說的禁宮，是不是叫做承恩殿？”
芸香一臉的疑惑，搖頭道：“承恩殿？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宮人們都叫那裏是禁宮，是不是承恩殿我就不太清楚了。”
沈夢冰卸下耳環，道：“罷了——我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你近來也夠操勞的了！”
“諾。”芸香出去端來洗臉水，為她洗手浸臉，扶她上床，放下青煙紗帳，隻留了床前兩隻小小燭火，悄悄退了下去。
由於連日來費了不少心力，加上方才的心痛舊患折磨，身體十分虛弱，她剛一挨著枕頭便沉沉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的被衾冰涼刺骨，好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似地。窗外隱隱有風聲在“呼呼”作響，仿佛是下雨了，又仿佛隻是院中的摩擦聲，在這呼嘯著的風聲裏，她似乎又聽見了小院裏的風鈴聲，帶著一絲沙啞的奇異聲響，令人心神不安。風雨之聲已大作，敲打著樹葉的聲音嘩啦嘩啦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