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尊青玉香爐裏焚著研磨好了的細碎的白檀香，篆煙細細，筆直的嫋嫋升起，散開如霧。沈夢冰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撩，那煙便散得失了形狀。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用指甲緩緩地撥弄著桌布上紊亂的絲繡，隻靜默不語。一旁忽然伸出一隻柔荑，十指潔白圓潤，修建的整齊的指甲上染著淡色的鳳仙花汁。她將手中的茶盞放在沈夢冰的麵前，問道：“姐姐，你有何心事嗎？為何近日總是愁眉不展呢？”
輕柔的聲音如一波溫暖的春水，沈夢冰微微側首，就看見了一張嬌美的容顏。
她腦後梳著兩支烏油油的大辮子，上麵係著兩根紅色的絲帶，鬢邊簪著一朵素色雛菊，圓圓的臉上帶著比雛菊花更加動人的甜笑。任何人看見這樣的笑容都會覺得很愉快，任何人都會喜歡這樣天真的臉龐。
——芸香。
自從皇帝對她百般眷顧以來，沈夢冰就將芸香從冷宮裏調了出來，將她留在身邊。畢竟，現在知心的就隻有她一個了。
沈夢冰微微一笑，道：“你這小丫頭，什麼時候也開始變得這麼多事了？”
芸香抿嘴笑道：“姐姐說得哪裏話！若是別人的事情我才懶得管哩！我哪裏是多事了——我就是不想看見姐姐你不開心啊！”
沈夢冰唇邊的笑意隱去，緩緩道：“芸香，你說——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芸香的笑容微減，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道：“姐姐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沈夢冰又歎了口氣，微微垂下眼瞼：“我說的是江芸若……”
芸香頓了一頓，輕聲道：“握雖然不是很明白姐姐口中所說的‘狠心’是指什麼，但是我知道，在後宮這個地方，本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往往事與願違——你越想避忌，那些麻煩就越會接踵而至……倘若姐姐你出手，那必定是難以容忍的事情！”
沈夢冰的眼中盡是譏諷，笑容也愈發苦澀：“你這是在勸慰我？”她的聲音艱澀難抑：“你說的我何嚐不明白！但是——若非因為我，她江芸若可能就不會越走越錯，終致引火燒身……甚至，她也不會死的這麼慘……”她的手指驟然緊握：“我雖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芸香，無論如何，這是我第一次毀了一條人命！”
芸香悄悄地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掌中的溫度漸漸地溫暖了她的掌心：“我隻是個奴婢，也許我不懂的事情實在太多——但是我想告訴你，宮中殺戮之事數不勝數，也許就在我們說話的空當，就有宮婢太監被主子們無端處死……姐姐，你需知，必要時，你若對敵人心存仁慈，那麼就會給別人以可乘之機，到時又有誰會對你手下留情？！”她的聲音裏竟夾雜著一絲無奈：“莫要忘了……這裏——是皇宮啊！”
沈夢冰默然無語，螓首低垂，誰也看不見她蜜色瞳仁裏閃爍著的到底是什麼。芸香側首看了看金絲更漏，道：“現在離晚膳的時辰尚早，不如我陪你一起將書籍整理一番如何？多日未翻動，上麵想是已蒙了一層灰了。”
沈夢冰搖了搖頭，道：“我頭疼得厲害，你陪我到上林苑散散心吧！”
“諾。”芸香順手拿上了裝著番薄荷的香囊，一手扶著她，緩步走出屋門，單留下院中皇後派來侍候的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
宮裏是那些是非流言傳播最快的地方，任何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後妃們各自安排下的眼線，江芸若慘死在廢宮裏的事，很快便傳遍了宮裏的每一個角落，一時間又增添了後宮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雖說已經深秋，但近日仍時有雷雨，午後的天氣雖不似盛夏時節那般酷熱難耐，卻依舊令人氣悶。今天的天氣卻是出奇的好，天空微粉澄澈如一抹淡色的脂霞，綿透細碎的雲彩像情人的酣夢，優雅的飄搖點綴於天空之上。徐徐不斷的微風襲來，濃了桂子香，紅了楓葉霜，亦吹散了她心頭濃烈的鬱結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