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裏，池水湖畔上凝結著迷離不散的淡薄水氣，那麼淡，幾乎目不可見。被秋意染紅了的楓林鮮紅似血，隻在枝椏間殘存了些許的青色。滿苑山石群樹之間，花草凋零，冷僻蕭疏，極為冷清。更不時地有秋蟲在枯草間唧唧作聲，令人倍覺淒清。
牽著芸香的手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走去，但見一梁一柱盡皆繪有描金五彩的圖案，甚是精巧華麗。一旁的鏤空雕花石窗也被宮人們蒙上了一層如霧的碧色窗紗，襯得梁上的金色宮燈更加耀眼奪目。不知是否由於秋意過濃，每一條石廊上都放置著三盆菊花，一團雪、紫雪玉、西施粉、玉樓春、賽牡丹、雙豔爭等等，錦繡盛開，花團錦簇，色色俱是佳品，芬芳嫵媚，婀娜妖嬈，似乎連這菊花都沾染了宮中女子的脂粉之氣。
沈夢冰淡淡一笑，在百花凋零之際，菊花仍然傲立霜雪，實乃花中君子，亦不負五柳先生筆下的傲骨之名，可是眼前這些菊花，卻單有顏色而無神韻，真真失了風骨韻致。
忽然，她的眼神黯淡下來：當初，自己曾在一個地方看見過菊花……那成千上萬的菊花是她這一生都忘不了的景致，那時的菊花是任何文人騷客都無法用筆墨所能描摹的。
憶間昨夜事，神傷滿思惑。亦真似亦幻，留待世人說。
——這是一首掛在流雲閣牆上的詩，亦是他最喜歡的一首漢詩。
——曾幾何時，他與她在那西窗之下，日賞芭蕉綠竹，夜聽寒雨清風，共享剪燭對弈之樂。
——曾幾何時，他與她煮菊飲酒，談古論今，傲視天下萬事。
——曾幾何時，他乘興撫琴舞劍，她在一旁擊節而歌……
那時的菊花，那時的清風明月，那時的愉快心境，那時的人……
楚驥風，你現在在哪裏？你可知道我如今的處境……
“真的假的？”，“對啊對啊！我也聽說了——”焉的，一陣細碎的女聲打斷了沈夢冰神遊的思緒，將她猛地拉回了現實。她很是不悅的蹙起了眉，芸香亦不滿的嘟囔著道：“誰啊！這麼聒噪！擾了我們遊園的興致，真是不懂規矩！”
聞言，沈夢冰並未開口，隻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似是在嗔怪她說話太過直接，稍欠周全。芸香被她略帶淩厲的眼神嚇得住了口，悄悄的吐了吐舌頭，垂下頭不再言語。
說話聲越來越響，沈夢冰不覺向聲音的來源處走去，在一藤早已枯萎的紫藤花架下，三四個年紀不一的宮婢正圍坐在山石間，不知在議論些什麼。其中一個紫色衣衫的宮人半倚在假山上，麵色凝重的看著麵前的幾人，眉宇緊鎖，似是在極力思索些什麼。
隻聽一個紮著雙髻帶著粉紅色絹花的宮娥說道：“你們知道嗎？剛剛說的都是小意思了，我聽說那個東西長的可嚇人了！前幾日我聽曉雙說——有一天夜裏，她去飛羽館給長歡姑姑送藥，那天夜裏正下著傾盆大雨，連院子裏的花盆都被雨水衝倒了好幾個。本來飛羽館就地勢偏僻，那雨一下就更顯得陰森恐怖……她給長歡姑姑送了藥正準備繞過回廊上向宮門外走的時候，隻聽得——”她忽然捂住了嘴，沒有再說下去，雙肩卻不自覺的輕顫起來。
身邊的宮娥們紛紛睜大了雙眼，比見著金元寶時睜得還要大，顯然都被她的話挑起了興趣，爭相催促道：“聽見什麼了？快說啊！”“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那宮娥放低了聲音，怯怯的接著道：“隻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深人靜的宮殿，嚇得曉雙毛骨悚然，連頭皮都發麻了！過了好一會兒，她看沒什麼動靜了，剛準備抬腿走路，就瞥見一個白色的人影飄了過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