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不願意承認,他的理智也告訴了他,崔朔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召見了崔朔,麵無表情地把劍抵上了他的脖頸。
崔朔對他說:“是臣癡心妄想,對皇後娘娘存了不該有的心思。
“但臣希望陛下相信,皇後娘娘是清白的。
“求您不要因為臣的過錯而遷怒於她……。”
那一刻,他直接在心底嗤笑出聲了。
他想問他,“你當自己是什麼人?你以為你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她?還是說你覺得,朕會因為有一個男人在暗中思慕著她,就去傷害她?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也太低看了朕。
“莫非你真的認為,這世上隻有你一個人是全心全意愛著雲娘的,別人都比不過你?”
但這些話他都沒有說出口,他裝出對雲娘鬱怒難消的樣子,跟他打了那個賭。謀劃人心多年,他自然知道怎樣才能逼迫出一個人最真實的感受。
他故意給了崔朔兩個選擇。隻因他明白,若沒有後路可退,死亡也就沒那麼可怕,可明明有活命的機會,卻還願意拚盡全力去自尋死路,才能真正說明他的心意。
打那場比賽的時候,他有那麼一瞬間希望崔朔可以輸掉。雖然他輸了自己的計劃就都要重新來過,可至少他可以告訴自己,崔朔也不是他表現的那般在乎雲娘。他也畏懼死亡,他也曾放棄過她。
可是他卻贏了。
將自己逼迫至墜馬、忍著腳上的劇痛也硬是從他的球杖之下搶走了彩球。
當那顆球射入自己的球門時,他好像看到了她也跟著遠走了。
崔朔通過了他的考驗,他便必須按照一開始的計劃進行後麵的事情。
他很快就要死了,而她會成為太後,崔朔會繼承他們共同的誌向,守護著新政,守護著萬裏河山,也守護著她。
他們將來會如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最後看了她一眼,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馬球場。
他合巹同牢的結發妻子,他思之念之的如水伊人,從這一刻開始,真真正正地離開他了。
他沒有料到她還會來找他。他躺在含章殿的貴妃榻上,學著她的樣子欣賞外麵的落日,腦中閃過她從前靠在他懷中淺笑盈盈的樣子。
景雖如舊,人已不在。
一杯又一杯酒喝下去,他的意識逐漸糊塗,恍惚間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到了他麵前。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息,是他午夜夢回怎麼也抓不住的那個影子。
唇邊勾起一絲笑,他想,連老天都憐憫他,所以賜給他這樣一個夢魘。
可那竟不是個夢魘。
他無法描述當自己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她溫順地臥在懷中時的欣喜。這一場旖旎發生在他以為自己徹底失去她之後,更加如同上蒼的恩賜。
他是失足跌下懸崖的旅人,而她是長在峭壁上的花樹,在他摔得粉身碎骨之前,給了他最後一段值得回味的記憶。
隻可惜,他還是必須要送走她。
他當時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找過來,心裏卻也大致有個數。如今情況這麼複雜,她多半是害怕他會因為此事降罪崔朔或者遷怒阿桓,所以來給大家求個出路。後來繁素告訴他,她把這五年的事情告訴了皇後,他又覺得她興許是被他感動了。但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原本期待的結果。
他想要她的真心,想要她全心全意地愛上他。這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他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等到最後,可是上天沒給他機會。既然如此,何必再拖上她跟自己一起受罪?
她如今對自己或許有那麼一點感覺,但那隻是感動和不得不與他共度餘生的認命。他離開之後,她便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想過什麼樣的日子都可以。那點若有若無的情愫,很快就會從她心裏消失。
那麼,就讓她走吧。他一個人麵對最後的日子,把一切都處理好,留給她和阿桓安枕無憂的未來。
這過程太痛苦,如果她終日在他身邊,他怕自己不能專注心神,更怕他一不小心就會說出軟弱的話來。他害怕自己開口懇求,懇求她不要忘記他,懇求她不要和別人在一起。他一貫自私,這是唯一一次自我奉獻,堅持下去太不容易。
顧雲羨離開的第三個月,沈竹央和薄熹微被他打入永巷。那兩個女人神情狼狽地跪在他麵前,泣不成聲、磕頭求饒。他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不想再聽她們的砌詞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