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7章(1 / 3)

顧雲羨離宮前往茂山那一天,姬洵的頭疾又犯了。

他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一片,豆大的汗珠順著淌下,青筋暴起,逼得人幾欲瘋狂。

呂川被他的反應嚇得夠嗆,麵色白得差一點就可以和他一較高低了。他立在榻邊,不住勸道:“陛下,臣求您了,讓禦醫來給您施套針……您這麼痛下去也不是辦法……您就當……。”

他從牙齒縫裏擠出一句,“閉嘴。”便再說不出話來。

呂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禦醫施針隻能緩解疼痛,對病情根本起不到什麼實際意義上的幫助。皇帝今日剛把皇後送走,心頭的苦悶無處紓解,索性讓疼痛來折磨自己。

除了這個,他也找不到別的辦法來發泄心頭的悲苦了。

這一回痛得太久,姬洵覺得自己意識都開始迷糊,許多事情開始在他腦中閃現。

他想起去年年底,他看到那封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文章,頭疾複發。當時以為是和從前一樣的小毛病,誰知三日之後竟會痛到昏厥。

醒來之後,他疲憊地靠在床榻上,身邊是誠惶誠恐的侍禦醫白石,“陛下的頭疾由來已久,臣等一直查不出源頭。從前還隻是小毛病,施一套針也就好了。中間多年不發,本以為已然痊愈,誰知再次發作便來勢洶洶……。”

他打斷他的語無倫次,平靜道:“所以,究竟怎麼了?”

白石忽然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頭,渾身抖如篩糠,“臣無能,治不了這頑疾,請陛下召其餘三位禦醫一起會診,也許……會有辦法!”

他的心猛地下沉。

白石擔當禦醫多年,自然知道禦前說話要懂避諱、講吉利。此刻他這般說,兆頭已然十分不好。

也許,這糾纏他多年的頭疾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心中有了準備,所以當四名禦醫齊聚、討論了大半日最後齊齊跪在他麵前告罪時,他也沒有多麼意外。

隻有濃得化不開的無力。

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一個人坐在大殿中對著案幾上厚厚的一摞奏疏發呆。

他一貫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是要死的,卻沒料到這一天會來得這般突然。他多年夙願剛剛實現,正是雄心勃勃的時候,卻就要結束了。措手不及之下,他甚至在心中感慨,幸好自己動作快,早早把新政推行了,不然便真的是壯誌未酬身先死,閉眼之前得多不甘心。

隻是這廂還沒感慨完,眼前卻又閃過一張麵孔。素淨、淡然,隱有一股冷意,如同生長在天山之上的雪蓮,得曆盡千難萬險才能攀折在手。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守候這朵雪蓮花,剛剛看到一點花開的跡象,卻被告知必須離開。

他不能繼續守候她了。

他勒令四名侍禦醫和少數幾個知曉內情的宮人將此事保密,再以感染風寒為由,一連半個月不曾見顧雲羨。他知道呂川對他的行為十分困惑,卻也沒精力跟他解釋。

他不敢見她,因為他害怕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會生出萬千不舍,害怕他會在死亡麵前流露出恐懼。

他怕她知道後為了他難過,更怕她不難過。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麼一個畏首畏尾、瞻前顧後的人,居然在這種事情上窩囊成這樣。

能拖多久呢?她總是會知道的。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在他做出抉擇之前,上蒼先送了他一份大禮。

除夕之夜的慶安殿旁,冷月清輝,他眼睜睜地看著他信任的臣子攥住他妻子的手,口口聲聲全是無盡的相思。而她眼中帶淚,遺憾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遲了一步?”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以前聽到這首詩時他還曾為這種有緣無分的感情嗟歎,如今卻隻覺得悲涼。

明明那女子的夫君才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卻隻能成為這段風月的外人。世人隻看到詩中男女的情深意重,而他的心意如何,全不重要。

他覺得頭又開始劇痛,可以想象麵色一定已是慘白一片。

那一晚他回到大正宮中,還沒走進內殿的門便被一直不曾間斷的頭痛折磨至昏厥。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在心裏想,看來老天也覺得他這幾年太過順遂,所以才會在他臨去前給他安排這麼多考驗。

他終於想明白了一切。事已至此,他無法改變,隻能盡力安排好之後的一切。

他傾盡半生心血推行的新政才剛剛步入正軌,這個時候若是後力不繼,恐怕立刻便會被舊派勢力反撲。還有雲娘和阿桓,君王年幼,雲娘又極少在朝事上插手,指望她來輔佐阿桓是不可能的。況且婦人幹政,最後總容易鬧出亂子來,他不希望她背負後世的罵名。他得給他們尋覓一個可以信任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