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秋雨將橫行了數月的暑氣一掃而空。清風拂麵,在身上依附了長久的汗膩感被一陣清爽取代。
這日閑暇無事,驅車在四周郊縣亂轉,忽到黃龍溪古鎮。此鎮據說明代已有,清代粗具規模。本來也不算稀奇,隻是從清代中期之後就再無變動,無論建築、街道、房屋布局,都保持了清代的風格。所以也算是一處不大不小的名勝。
走在石板路上,皮鞋和路麵吻得啪嗒啪嗒,好不親熱。這石板雖凹凸不平,卻沒棱沒角,顯是被踩得久了。左邊有一塊破損門板,上麵缺口裂縫,下麵掛了些綠苔,卻有一注釋寫明此處乃大陸引進最早的香港連續劇——《霍元甲》的取景處。據說霍大俠在此手刃了三隻菜鳥,也不知是真是假。
忽然走得肚中饑餓,於是腳步快了起來。正好前麵一處兩層小樓似乎像個店家,走近一看,但見一株需兩人環抱的古柏斜斜而立,幾根枝幹鬱鬱蔥蔥,快要伸進小店之中了。而背後便是流經錦官城的滔滔錦江水在嘩嘩作響。此小店雖有電線電燈伏在壁上,卻隻吊了個瓦頂子,全是木質結構,別無一磚,顯見也是有些年月的。雖不能依山傍水,依江傍柏卻也另有一番情趣。
走到門口,不見招牌別號,卻有對聯一副。上聯道:“早進來晚進來早晚進來”,下聯道:“多吃點少吃點多少吃點”,橫批“不厭其飯”。同為依江傍水之樓,望江樓的“望江樓上望江流”,是騷客們風流雅致之地;“銜遠山吞長江”的嶽陽樓卻是政客們一抒胸懷抱負之所。而此無名小樓,正是無名食客們的地盤。
此時並非假日,遊客稀少。小店裏麵也別無他客。一個夥計頭上纏著根帕子,肩膀上又掛著一根,正趴在窗台上對著滔滔江水想自己的心事。若是將他身上的衣服換成短身馬褂,真不知是到了哪個年月了。但現在畢竟是21世紀,所以也就不奢望他要說“您老好,小家生意,隻收現銀”之類的話。但這夥計卻回頭一笑,指了指座位說:“來啦?坐。”既無平時司空見慣的阿諛之意,也無旅遊景點常有的宰客饞相,卻透著一股親切之意,好似一個許久未來的常客,讓人備感舒坦。菜上得很快。一尾豆瓣鯉魚,一盤幹煸苦瓜,一碗麻婆豆腐。雖然熱氣騰騰,菜香撲鼻,卻不先動箸。臨江而坐,江風徐徐。斜陽餘光印在江麵上粼粼點點,偶有幾隻鴨子穿梭其間,不知是在嬉戲或是覓食。順著江水朝向,正是一座濃墨遠山,江水在此轉一個彎,便形成一大塊灘地。一隻水牛便躺在此地小憩。更遠之處是一處農家,依稀可見炊煙繚繞。
雖無醇酒下菜,但就著這桃源美景,卻更勝一籌。臨江而食魚,正合情景;麻婆豆腐雖是上不得酒席的下飯菜,卻正合這小家氣氛;至於苦瓜,苦中帶香,好似此百年古鎮,越是回味,越是可口可心,直吃得心順口滑,不亦樂乎。忽然想到,這豆瓣鯉魚、麻婆豆腐都是辣昧極重的菜,怎麼吃著卻不覺得?
總不成古鎮陰氣太重,辣椒都辣不起來罷?想來想去,終於明白,是自己先已自行爽了心頭,自然吃什麼都好吃,再辣也不辣了。
又想到,涼食又不是這樣。之所以要想“食而涼之”,無非是熱得凶了,往吃方麵找降溫的。卻也並非要真的涼下來,隻是要舒適即可。既然是舒適,就無須降溫了,因為舒不舒適,歸根到底是關身體的事小,心裏的事大。若是先將心火去了,又何必再找涼食之道?心先爽則身自爽,味未涼而意先涼,若是做到這一步,則山珍海味,大魚大肉,或古鎮小菜,泡菜稀飯皆可為“涼食”了。若是心急如焚,蟻下油鍋,吃吃東西又有何用?
胡亂湊了《西江月》一酋作為收尾,不求工整,但博一笑:
涼食本來難求,
冰塊講究作箅。
又烹冰球湯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