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在《繽紛》雜誌上,看到一個人提到紫雲軒,說最初紫雲軒樸素、別致,在眾人皆醉的酒吧一條街上獨醒,所以才吸引了許多鬧中取靜的過客,如今,店翻修了,大了,錢也賺得多了,那種茶的味道卻找不到了。唉,我深以為然。
想起了我的同學莊崧冽。台灣人,導演係畢業後找了服裝學院的姑娘做老婆,一起開了那家著名的雕刻時光咖啡館。咖啡館在搬遷之前,位於北大附近的一個胡同裏。如果你騎一輛自行車,從那巷子裏經過,你會不經意地看到門外的黑板,那上麵告訴你這兩天,雕刻時光會放什麼片子。進了屋子,你不會覺得進了一個陌生的店麵,而是會有種似乎在某個朋友家做客的感覺。
牆壁上的書架,擺滿了莊仔上學時讀的電影書籍,還有很多是台灣版的。這裏的咖啡都是莊仔和媳婦兒親手調製的。他們在最初的兩年中,放下了電影和服裝,專心修習咖啡手藝。
《雕刻時光》是蘇聯電影大師塔爾科夫斯基的名作,他透過對時光的深刻描摹,接近著他心目中的生命真相。莊仔寄情於雕刻時光,以咖啡的方式來實踐電影的夢想。
在莊仔的咖啡館裏,不論是於午後陽光中讀書的人也好,還是邊品著主人親手製作的咖啡,邊觀摩著電影傑作的看客也好,咖啡已經不僅僅是咖啡了。
茶其實也是這樣。不過一個飲品。卻非要捎帶上唬人的扮相,即便有再好的金玉杯盅其外,卻在經營中失掉了茶道,那麼,連那上好的茶葉也能讓人品出敗絮的滋味。
人不也是如此麼,還原本性,返樸歸真。茶,就是茶的味道。咖吲},就是咖啡的品質。不加矯飾,不在矯飾下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才是至道啊。
日本茶道大概是喝飲料最複雜的方式了。作為一個中國人,你很難想像喝茶要有那麼正式的儀式,要有那樣多的禮法。要進行一次日本茶會,一座合乎規矩的花園別墅是不可少的,參加茶會,你能吃到三碗米飯、一碗鍋巴泡飯、一盤
涼拌菜、兩個燉肉丸子、三段烤魚、一堆醃蘿卜塊、一些鹹菜、幾個蘑菇、少許海味、三碗大醬湯和一碗清湯、一道甜點,還有二兩清酒,然後你還可以去參觀花
你四小時的時間,而整個茶會裏你喝到了兩次約一百毫升茶水,你一生也不會喝到比這更難喝的東西了。
整個茶會期間,從主客對話到杯箸放置都有嚴格規定,甚至點茶者伸哪隻手、先邁哪隻腳、每一步要踩在榻榻米的哪個格子裏也有定式,正是定式不同,才使現代日本茶道分成了二十來個流派。16世紀前的日本茶道還要繁瑣得多,現代茶道是經過千利休刪繁就簡的改革才成為現在的樣子。
茶葉由遣唐使傳入日本,正在日本全麵學習中國大陸文明的時期,茶是舶來品,珍貴且新奇,喝茶是時髦行為,而請人喝茶無異於擺闊。貴族家裏有幾斤茶葉,那是身份財富的象征。泊來的茶葉經過長途運輸,味道難以保證,數量又有限,茶會的重點自然也就轉到大吃大喝的宴會上去了。日本貴族的飲食以生冷油膩為主,淨是生魚刺塊(就是大塊生肉,後來多切幾刀就改叫~身),茶能化油,為宴會後的消食佳品。以後宋代點茶法傳入,點出的茶水又太濃,空腹喝會很刺激胃黏膜,所以喝茶與吃燉肉倒也相得益彰。千利休發明了傳飲法,就是一碗茶端上來,不管有多少人,都必須從碗的同一位置喝茶,傳到最後一人要正好喝完。這種喝法令與會的武士們有些歃血為盟的感覺,而量的掌握尤為重要,武士都很重視尊嚴,座位靠後的人喝不到,難免械鬥,或者至少切腹,血濺當場。
九世紀後期,日本停派遣唐使。這時官方單向的學習停止,民間雙向的交流開始。日本的島國文明不同於中國的大陸文明。中國地大人多,物產豐饒,自然有無數發明,也經得起浪費,而日本彈丸小島,不能首創,亦無資源,就必須把學來的東西發揮到極致,必須舉一而反三。所以9世紀後日本雖然還在學習中國的新文明,卻也開始加上自己的特色。現在我們看日本的傳統建築,覺出與中原不同,卻也說不上差別何在,大約室町時代的日本人看這些建築,就和北京人看西客站差不多。同樣,麵對一種食物,中國人想到的,往往是怎樣吃,從而滿足身心,而日本人想的,卻是怎樣由此而提升自身,故而茶在中國可以是功夫茶,可以是三泡台,總是飲料;在日本卻成了禪茶一體的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