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裏,河蚌成精後多讓一些男人想入非非,河蚌姑娘的傳說與螺螄姑娘的傳說相差無幾,說的無外平種田郎還是撿到一隻大河蚌帶回家,然後成精後的河蚌每日裏偷偷給種田郎做飯做菜,美得很,後來照例是回家發現了,於是二人結為夫妻——傳說多了也就流於俗套了,不過這迎合了男人盼望一場自天而降的豔遇的心理,有女人,有吃有喝,何等快活瀟灑的日子。
所以在水鄉民間歌舞裏總也少不了“河蚌舞”,逢年過節,東嶽會、廟會、觀音會等大型民俗日裏都可以看到翩翩起舞的河蚌,臉搽得紅撲撲、眉描得細細的女子背著蚌殼,翻、跌、打、跳、唱,那得吸引多少人的目光!據說西方也有河蚌精,但和中國不同,西畫裏的河蚌姑娘卻是個裸體的健康女人,不像龍王旁邊的河蚌精一個個衣著整齊、儀態萬方,乍一瞧都是標準的淑女——裸體的河蚌姑娘在中國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
河蚌在我們那兒太平常了,家鄉有句話叫“三文不值二文錢”,用在河蚌身上是非常合適的,夏天在河裏紮猛子,鬧騰夠了,幾個小夥伴兒便比賽踩河蚌——是用腳踩,稍稍在河底爛泥上用腳一歪,嗯,一個疙瘩,腳指頭勾一勾,感覺圓溜溜的吧?——那就不會錯了,這就是河蚌,有的河蚌隻用腳就可以帶出來,腳帶不出的,就抹一把臉,翻身紮入水底,用手一摳也就出來了,這種河蚌大多為深黑色,殼上一圈一圈密密的紋,拿在手裏很吃勁;也有河蚌是淺色的,尾部突起一端——這種河蚌我們那兒稱之為江蚌(其實與長江毫無關係),養珍珠的河蚌就是這個品種,河蚌好吃的還是那種渾身黑裏發亮的家夥,劈開後肉是老紅老紅的,厚實,肉感足,硬肉邊兒不容易爛,用刀背或刀柄將邊上的硬肉捶扁後,洗淨,下鍋就很容易爛了。
河蚌的吃法以煲居多,據說和螺螄一樣,也是在清明前吃最佳——清明前水中的螞蟥、微生物尚未頻繁活動,那個時候的河蚌最幹淨,且肉質肥厚,所謂“春天喝碗河蚌湯,不生痱子不長瘡”。老家最常見的做法是河蚌燒豆腐,用鐵鍋先將河蚌熱油爆炒,雜以薑絲、黃酒,然後豆腐隨之下鍋,做這種菜關鍵是火候要到位,直燉到豆腐起孑L也就差不離了,這個時候的河蚌豆腐湯,純是白色,和鮮奶無異,撒些蒜末、胡椒粉,熱氣騰騰地端上桌,鮮白的濃湯,碧青的蒜末,褐色的蚌肉,起著一個一個小孔的豆腐,直叫人食欲大振,用調羹一下一下舀著吃,濃鮮微辣,真如神仙一般。
揚州南京一帶河蚌的燒法以青菜頭燒河蚌比較有名,青菜要選那種肥嫩的百合狀青菜,將菜頭劈成十字形,佐以少量鹹肉,與河蚌同煲,不光河蚌好吃,青菜也異常鮮美可口。紅燒河蚌燉鹹肉也是道佳肴,一樣是河蚌,一樣是鹹肉,二者巧妙地配合在一起紅燒,旺火燒沸後,再移小火燉,直至河蚌酥爛為止——這道菜風味之獨特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
河蚌一般也就是手掌大小,小時見過最大的河蚌也就三五斤重,這種河蚌肉已經比較老了——並不好吃,但前不久報載高郵臨澤的一位鄉親居然在自家塘內發現了一個重約三十斤的巨蚌,直徑達七十厘米,形似澡盆——這種河蚌大概就已經算得上是河蚌精了,若放在家裏好好保養不知會不會化為美女做飯做菜?隻可惜那幾個饞鬼早已按捺不住,次日便將這碩大無比的河蚌劈了做了頓河蚌大宴——真不知那麼大的河蚌有什麼吃頭?不如養著或是放生得了。
“西風起,蟹腳癢”,秋風一起,菊黃蟹肥,持螯賞菊,是國畫的美。說起螃蟹,那可了不得,過去不少文人雅士甚至上升到“生平獨此求”的高度,以美食家自居的李漁說起螃蟹,簡直就是眉飛色舞,口水狂流:“予於飲食之美,無一物不能言之,且無一物不窮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獨於蟹螯一物,終其身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與不可忘之故,則絕口不能形容。”-口羅裏口羅嗦地說了不少,歸結起來,也就是說對於螃蟹,他老人家根本就無法說出美在何處,隻知道口不擇言地說“好吃!好好吃!”——已經呆了!更叫絕的是還有一段話:“予嗜此一生,每歲於蟹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為命,即自呼其錢為買命錢。”
這個李漁,有人說他太聰明,文章偶爾過於油滑,但說到螃蟹,立刻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中國傳統文人中,提起這個橫行的怪物,有多少人不暗流口水呢?李白《月下獨酌》雲:“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素以好吃自居的東坡居士、陸遊、袁枚等人留下關於蟹的詩文也不在少數。《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其實也就是曹雪芹在舉家食粥之時對持螯賞菊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