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阿洛。”
夜洛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麵前穿著圍裙的母親,估計著早飯還沒做好。“我再睡會,再睡會嘛。”或許沒人會相信,夜洛竟然會撒嬌。
“快起來,一會你張大哥結婚你得去啊。”村子那一頭的張俊結婚,娶了夜洛家隔壁的趙月,不過九歲的夜洛對這些概念還很陌生,不覺得有必要去湊熱鬧,尤其是犧牲睡懶覺的時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隔壁屋子,夜寒江托著司命盤的手劇烈地顫抖,他不斷演算不斷演算,依然無法找到方法破解這這必死的命運,忽然,夜寒江放棄了尋求所有人的生路,他咬破舌尖讓自己清醒過來,開始了他最後一次占卜,“第十二夜血,破局之棋,無罪者。”他想起了這些年占卜到的很多東西,一切終於串聯起來,在他腦中化成了清晰的未來,他所要的未來!
“洛,洛。”夜寒江一邊念叨著夜洛的名字一邊跑到了正在懶床的夜洛的床邊,一把拉起了夜洛,“洛,記住,廚房的地麵下埋著我說過的槍,拿著那把槍,你就是第十二代夜血,你要斬斷一切罪惡,隻有你能!”他抱起夜洛,連同被褥一起扔進了一個秘密掩藏在地下的地窖裏。”
關上地窖的門,夜寒江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用散漫的微笑對他的妻子說:“命運,命運到了,我們去迎接吧。”
“嗯。”
小村邊的溪水旁,全身赤紅衣衫的英俊男人靜靜看著大紅的花轎,聽著響亮的鞭炮聲和嘈雜的喧鬧,嘴角微笑的角度漸漸增加,直到誇張的超出常人骨骼的可能,猙獰恐怖,露出突出的牙齒。
當夜洛吃力地砸開地窖的門,灰頭土臉的從裏麵爬出來,他看到了地獄。
“不,不。”夜洛喊了出來,睜開眼睛,然後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一切已經過去了八年。他用右手按住額頭,發覺自己的額頭上滿是汗水。
赤焰跳到夜洛身上,高興地舔著他的臉頰,夜洛坐起來,用力抱住赤焰,把臉埋進了赤焰脖子處茂盛的紅色毛皮中。
“赤焰,你說我還有資格去審判別人嗎?我自己審判的動機都不純啊。”猛地,夜洛後仰躺在床上,摸向了自己的臉頰上濺到了張雲清血液的地方,血液已經沒了,但那冰冷的觸感仿佛還留在臉頰、指尖和心髒裏。
“我到底,該不該殺?我到底,為了什麼而戰?我到底,做的對還是不對?”夜洛埋在心中卻從來沒有敢於去思考的問題接踵而至,在他腦海中不斷嘶吼,從來沒有過的,他有些後悔了,因為他想殺的人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而他也從來就不想成為夜血。
影風痕推開了門,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沒有察覺到她的夜洛瘋狂地用手指撓著自己的頭皮,而那條巨大的紅色蠢狗安靜地趴在他的腿上。影風痕在夜洛麵前一直是個任性活潑的,有點幼稚但有時候有有點狡黠的女孩,但這一刻她很安靜,她很明白自己和夜洛都需要時間來安靜一下,所以她輕輕地合上門,想離開一段時間。
“風痕,”在門還沒完全閉合時,夜洛發現了她,嗚咽著叫了她的名字,“你胳膊上的傷無法愈合,我們需要回到我的故鄉才能解除詛咒,現在是中午吧,下午動身,我要準備些東西。”
“還有,歐姐怎麼樣了?”像是要抓緊最後的救命稻草,夜洛的眼中閃爍著光。
“歐姐和雲清哥靠著蠱蟲聯係著,所以當雲清哥死的時候,歐姐心中的蠱蟲也會蘇醒,剛剛,歐姐去了她埋葬雲清哥最初的屍體的地方,他們能一直在一起了。”
夜洛心中的某根弦斷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浸泡了太多水,沉了下去。影風痕關上門,回到自己的屋子脫力般趴在桌子上,一牆之隔的兩個人的淚腺都已經經受太多刺激,淚水若雨水傾落。
終於,兩人各自擦幹眼淚,影風痕首先走了出去,出門往左,當影風痕的身影無法看見時,夜洛也背好虎牙,出門向右。
進城,夜洛路過張雲清的酒館,當然,沒有開業,一起吃飯歡笑的畫麵又在腦中劃過,夜洛摸了摸赤焰的頭,繼續向前走。
夜洛想最後與司靜涵告別,他不知道自己對司靜涵有著怎樣的情愫,不過他覺得這樣做他能分一些心,或許會不那麼痛苦。
敲響了門,很快,司靜涵開了門,看到無精打采眼睛腫的像是被蚊子叮了的夜洛時,司靜涵害怕了。但她知道不能表現出來,於是裝作和普通朋友一樣,問:“有什麼事嗎,夜洛。”很容易看出她的不自然,但夜洛沒有察覺,或許他已經無法承受更多傷害所以選擇性忽略了,或許他太遲鈍。“哦對,進來坐?”
“不了,我是來道別的,我要回故鄉一趟,可能無法回來了,所以,謝謝你和奶奶的照顧。”夜洛轉身,背著長長的包裹沿著被午後黯淡陽光籠罩的街道慢慢離開了,步幅沉重。司靜涵忽然覺得或許夜洛不那麼危險,雖然他可能有著什麼秘密,但他也許並不是壞人,不過,也許總是也許,她隻想守住自己的幸福,所以她不會去和夜洛的秘密有任何牽連。
影風痕去的地方是一片白樺林,林中最大的一棵白樺樹下是一個小小的墳,沒有墓碑。這是阿朱歐和張雲清的合葬,影風痕小聲對著墳塋說:“歐姐,雲清哥,夜洛那家夥很後悔,哭的很厲害,你們別怪他,他似乎真的有難言之隱。記得咱們第二次一起喝酒嗎?那次是我讓夜洛請的客呢,你都猜不到他是靠給糧店扛米賺的錢誒,歐姐你酒量真好,雲清哥也是,現在都沒人能陪我喝酒了..”她說了很多,很多,多到她覺得自己把這一個月的點點滴滴都說完了。影風痕從衣袖中甩出鎖鏈,鎖鏈揮舞間,把一棵樺樹幹的某處割成了木板,把木板立在墳前,影風痕拿著她鎖鏈尾端的利刃刻上了阿朱歐和張雲清的名字,“慈兄張雲清嫂阿朱歐之墓。”
“我們要離開了,但會回來的,等我哦。”影風痕向著墳塋微笑了一下,立刻鑽入影子中,飛快地離開。
當影風痕回到小屋,夜洛和赤焰已經站在門口等待了,沒有多說什麼,夜洛跑了起來,赤焰馱著影風痕跟在他身後。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會遇到什麼,而這一切早就存在於夜寒江的腦海裏。
暫時不去管夜洛和影風痕,我們看一下司靜涵和杜子雲的情況。事實上司靜涵和杜子雲算得上青梅竹馬,初次認識應該是六七歲的樣子,某個還在背千字文的文學少年那天趁著教書的先生瞌睡跑了出來,撞倒了某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於是一段姻緣就成了,同一年夜洛大概也是這個年齡,還在琢磨著怎麼抓蟋蟀,從這裏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絲注定孤獨一生。
杜子雲家蠻有錢的,但也隻是在連城這種小地方算是有錢。杜子雲是獨子,母親在他五歲時去世,而杜子雲的父親杜俊(大師兄)是個非常非常遲鈍又很專一的的男人,從來沒有小妾而且杜子雲母親死後也沒有續娶,才造成了這個少見的情況。杜俊原本希望自己的兒子刻苦讀書再依靠自己的關係當上官,走上仕途,不過杜子雲在讀書上並沒有太多天賦,現在杜俊是在考慮讓杜子雲繼承家業了,每天把杜子雲叫到麵前麵無表情地教導他經商之道。
“每一個成功的商人背後,都,”停頓.。“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停頓.“奮鬥往事,和.”總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杜子雲雖然比夜洛成功的多,但也不算什麼成功人士,至少他還缺一段“不為人知的奮鬥往事”。
司靜涵家庭情況就簡單多了,父母健在連奶奶都身體倍棒,家裏還有兩個哥哥,都已經各自成家立業了,現在就等著司靜涵結婚了。雖然是私下偷情,但是雙方家人其實都知道杜子雲和司靜涵的關係而且都挺滿意對方的。
在夜洛告別後,司靜涵一直在思考。接觸到鬼神的力量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你並不掌握這種力量,永遠隻能小心翼翼地閃躲,任何意外都可能招致殺身之禍。所以,夜洛離開時,司靜涵雖然有些歎息,但更多的還是感覺一顆心掉進了肚子裏,畢竟那個拿刀的可怕邋遢人這麼久都沒有再出現而且影風痕活的好好的,說明那人應該是被殺了。
想了一夜,司靜涵最終判斷這是好事,“婚事,就最近辦了吧。”司靜涵覺得這樣自己的心會更安定一些。次日清晨,司靜涵從鴿籠中取出了一直白鴿,把一張油紙條卷成的紙卷綁在白鴿腿上,用手指摸摸白鴿小小的腦袋放飛了它。白鴿展開翅膀,很快飛上天空,這天天空格外藍,清晨的陽光讓鴿子白色的羽毛顯現出金色,像是幸福的預兆。
另一邊,在夜洛與影風痕用了四天回到了夜洛的故鄉,水村。水村附近沒有其他村落,最近的城池也在四十裏外,所以在妖怪襲擊一年後才有人察覺這已經是一個死村了。水村人全部死亡的原因有各種版本的謠言,而各種各樣謠言的結果相同,就是讓人們覺得這個地方越來越邪門,所以雖然水村依山泉而建,土地肥沃,八年間也沒有人來落戶。村外的田地上是一排排墳塋,沒有墓碑。
“為什麼這裏沒人啊,還有這些墳?”影風痕像是忘了之前的事,元氣十足地問。事實上她確實元氣十足,因為一路上她都是乘著赤焰的,沒有浪費任何體力。而被她騎了一路的赤焰此時正吐著舌頭,一副累壞了的模樣。
夜洛沉默了一下,緩慢地說:“都死了,沒有一個人活了下來。”眼前浮現出他從地窖爬出時所看到的景象,夜洛的心仿佛有那麼一瞬停止了跳動。
“都,死了?”
“嗯,這些墳都是我立的。”夜洛和影風痕走到了墳地最裏麵,那裏是唯一一座有墓碑的墳墓,而立碑人的落款就是夜洛。“哪,老爹老媽,我回來了哦。”夜洛蹲在墳前,低聲說,“對不起,我還沒能為你們報仇,不過不遠了,我算到的。說起來我已經很厲害了哦,別為我擔心。”夜洛勉強扯出一個笑臉,跪在墳前叩了三個頭。
“能跟我說說嗎,你的故事?”影風痕問。
“好啊,邊走邊說。去村子那邊,那裏有能治療你胳膊上的傷的東西。”兩個人緩緩漫步在荒廢的村落中,對於夜洛來說,在水村的他永遠是八年前那個他,和普通人沒有區別。
“就像你知道的,夜魔族是操縱虛空的一族,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不是夜魔。不過,我的祖先是夜魔族曾經的族長夜魂所創造的,所以我們也被冠以夜魔之名,更加完整的說法是夜魔族的狂戰士,生來就是武器的種族。夜魂死後,夜魔族離開魔界,狂戰士也一同離開了。這兩千年間,族人逐漸凋零,父親說我們已經是最後的狂戰士了。九歲以前,我都是像普通人族一樣生活的,雖然知道自己是魔族,但那其實沒有任何區別。”夜洛向影風痕說。
“為什麼夜魔族要離開魔界,還有,魔族和人類有本質上的差別,怎麼會沒有區別,另外魔族的壽命那麼長,怎麼會兩千年就凋零了?漏洞太多了”影風痕覺得夜洛沒說實話。
“夜魔族離開魔界的原因是我們的秘密,我不能說。而區別,如果你一直生活在人族中,你也會發現隻要不顯現出你的‘特性’,人與妖、魔確實沒有區別,何況在外貌上我們和人類完全一樣。至於壽命,狂戰士的壽命也隻是比人族略微長一些罷了,凋零也很正常。”夜洛回答。
“好吧,你繼續。”
“九歲那年,父親把我關進地窖,而當我出來時,所有人都死了,被吸幹血液而死。”夜洛他們到了村子另一邊,曾經舉行婚禮的地方。他想起醒來時來到這裏,看見了滿地的屍體,包括自己的父母,那一瞬間他的恐懼到達了極致,跌跌撞撞的踏著路邊的屍體跑回家,在哭了不知多久後,他才鼓起勇氣,從廚房地下挖出了虎牙。
“吸幹血,蝠妖?”影風痕覺得自己有些懂了夜洛,或許就是這樣的經曆讓他仇視一切罪惡吧。
“是赤蝠王,我用了很久才查清楚。”說道這時,夜洛他們已經到了小溪旁。
“猩紅使者,喜歡在人族結婚時出現的,赤蝠王?”影風痕聽說過無數關於這隻獨行大妖的事,這隻妖太有名了,無論是實力還是行事風格。
夜洛蹲下身,從清澈見底的溪水中掬了一捧,“把溪水灑在傷口上,就能解除詛咒。”他沒有回答影風痕,因為那並不能算是疑問了,隻能算驚訝。
影風痕也蹲下,按照夜洛說的掬了一捧水,灑在胳膊上,沒有任何感覺,不過虎牙的詛咒本身也沒有感覺,隻是這四天間那淺淺的傷口沒有任何愈合的跡象。
“如果你要這麼消失,我不會答應的。”影風痕忽然說。
夜洛的心似乎又停了一瞬,緊緊盯著影風痕,“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就像你看見的,我是不折不扣的禍星,別再和我扯上關係了。”夜洛的語氣帶著歇斯底裏的憤怒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