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馬車和馬(1 / 3)

我並不反對樂觀,但我害怕自欺欺人的那種樂觀。

——馬文·戴維斯(MarvinDavis)論癌症“治療”,《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wEnglandJournalofMedicine)

趁熱打鐵的時候到了。

——西德尼·法伯致瑪麗·拉斯克,1965年9月

一次征服是巧合,但兩次就足以說明問題了。1968年秋,當貝塞斯達和孟菲斯公布其重大試驗成果時,癌症世界經曆了一次地震般的轉變。正如50年代晚期,德威塔回憶道:“想成為化療醫師,需要樸素而堅定的勇氣……當然,這種勇氣,就是堅信癌症最終會被藥物打敗。當然這需要證據。”

就在十年以後,有力的證據戲劇性地出現了。用高劑量化療藥物治療淋巴母細胞白血病,被斥為生物學的一次僥幸成功;但治療霍奇金的病時,同種策略的成功使它看上去像一個普遍真理了。德威塔寫道:“一場革命已經展開。”國家癌症研究所所長肯尼斯·恩迪克特也表示讚同:“接下來的必然結果就是完全治愈。”

在波士頓,法伯以他認為最棒的方式對這一消息進行了慶祝——舉行一次大型社交聚會。選一個有代表性的派對日期並不難。1968年9月,吉米基金會21歲了。法伯把這個日子重定為象征吉米的21歲生日,一個“癌症患兒”的成年禮。50年代,“多樣俱樂部”曾在斯塔特勒飯店(StatlerHotel)門外放置吉米基金的棒球捐款箱;這一次,該酒店的帝國舞廳被盛裝布置,準備一次大型慶典。賓客名單裏包括了一直跟隨法伯大放光彩的內科醫生、科學家、慈善家和政治家。瑪麗·拉斯克雖然不能參加這次盛會,但她派來了美國癌症協會的埃爾默·博斯特(ElmerBobst)。朱布羅德乘飛機從國家癌症研究所趕來。肯尼斯·恩迪科特也從貝塞斯達趕來。

名單裏明顯缺了一個人,吉米本人,也就是艾納·古斯塔夫森。法伯知道他的下落(法伯透露給新聞界,他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卻刻意隱瞞了其他的消息。法伯堅持認為,吉米隻是抽象的符號。真正的吉米回歸了自己私密的隱居生活,在緬因州一個農場與妻子還有三個孩子生活在一起。他能重返正常生活是抗癌成功的一個標誌。如今他已32歲。近20年以來,沒人見過,也沒人拍到過他的照片。

晚會的最後,咖啡杯被撤下的時候,法伯在奪目的燈光下走上舞台。他說,吉米診所如今正處在“科學和醫學史上最幸運的時代”。在全國,許多研究所和個人,以及綜藝俱樂部、電影界、波士頓勇士隊……紅襪隊、體育界、新聞界、電視及廣播界都聚集到癌症的周圍。法伯宣布,當天晚上在舞廳將要慶祝的,並不是某個人的生日,而是曾經圍繞一種疾病而陷入重圍的社群的誕生。

這個社群現在似乎已到了臨近突破的時候。就像德威塔描述的那樣:“治療學拚圖裏丟失的一塊——對係統性癌症的有效化療”已經被發現了。隻要找到正確的組合,高劑量的化療組合藥劑能治療“所有的”癌症。一位作家寫道:“如今,處方醫生掌控著化學的兵工廠,點點滴滴都給他們巨大的力量……就像本世紀初,英勇的外科醫生執掌的手術刀一樣。”

這種係統性治療的前景令腫瘤學家陶醉。同樣,它也使共襄大計的政治力量興奮起來。“戰爭”的意思是強大有力、充滿渴望而又有擴張性,這個詞抓住了抗癌運動的實質。戰爭需要戰士、武器、士兵、傷員、幸存者、旁觀者、合作者、戰略家、哨兵和勝利。同樣,在抗癌戰爭中,想在裏邊找到每一個比喻的實體並不難。

戰爭還需要清晰地定義敵人。即使無形的敵人,也被戰爭有形化、具體化了。因此,癌症這個形態不定的疾病,被重鑄為一個單獨的、巨大的實體。這是“一種疾病”。正像休斯敦腫瘤學家以賽亞·菲德勒(IsaiahFidler)一針見血的描述:大家認為癌症具有“同一種病因、同一種機製和同一種療法”。

如果說臨床腫瘤學家曾把細胞毒素化療混在一起,作為癌症治療的統一療法的話,那麼癌症科學家就有自己的理論來推動研究“一致的病因”,那就是病毒。這一理論的始祖是佩頓·勞斯(PeytonRous),他是一位駝背、白發蒼蒼的雞病毒學家,一直靜靜地棲息在紐約洛克菲勒研究所的實驗室,直到20世紀60年代,他才從人們遺忘的角落中被拽出來。

1909年(注意這個時間:霍爾斯特德剛剛完成他乳房切除術的研究,尼利還沒有為他“懸賞”的癌症治療打廣告),30歲的科學家佩頓·勞斯在洛克菲勒中心新建了他的實驗室,人們帶給他一隻在背上長了腫瘤的雞,這種黑白色的雞是一種叫作普利茅斯洛克雞(PlymouthRock)的物種。它長了罕見的癌症,這對於別人來講可能沒什麼,但是不屈不撓的勞斯爭取到了200美元的撥款,來研究雞的癌症。很快,他將這個腫瘤歸類為惡性肉瘤,這是一種結締組織癌症,菱形、狐狸眼狀的細胞薄層侵入了肌腱和肌肉。

勞斯最初對雞肉瘤的研究貌似與人類癌症相關甚少。20世紀20年代,人們已知的唯一致癌因素,就是環境中的致癌物,比如鐳元素(想想瑪麗·居裏的白血病)或者有機化學試劑,比如我們知道石蠟和染料副產品能導致實體瘤。18世紀末,一位名叫波西瓦·帕特(PercivallPott)的英國外科醫生提出,陰囊癌這種在掃煙囪工人中流行的癌症,是由長期暴露在煙囪灰和煙霧中導致的。

這些觀察結果產生了一種叫作“細胞突變假說”的癌症理論。這一理論主張:煙灰或鐳元素這類環境致癌物會以某種方式永久改變細胞的結構,從而引發癌症。但是這種改變的準確性質仍不可知。顯然,煙灰、石蠟和鐳元素具有以某種方式,把細胞改變為惡性細胞的能力。但是,為何這麼多種不同的損害,會在病理上轉變成同一種損害呢?也許我們缺少的是一種更係統的解釋,一種關於致癌作用更深刻、更基礎的理論。

1910年,勞斯無意之間引發了大家對體細胞突變理論的質疑。他在用梭形細胞肉瘤進行實驗的時候,把腫瘤細胞從一隻雞注射到另一隻雞體內,發現癌症能從一隻雞傳遞給另一隻雞。他寫道:“我把普通家禽中的梭形細胞肉瘤繁殖到了第四代,很快,腫瘤生長、滲入、轉移,並且一直保持純種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