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是一支行進中的軍隊。
——西德尼·法伯,1963年
下一步:完全的治愈,勢不可擋。
——國家癌症研究所所長肯尼斯·恩迪克特(KennethEndicott),1963年
為了尋求(在癌症中)長期生存,侵略性的多重藥劑療法扮演的角色遠遠沒有被人弄清楚。
——R·斯坦(R.Stein),科學家,1969年
1963年夏末的一個午後,國家癌症研究所的資深研習員喬治·卡尼洛斯走進臨床中心,看見湯姆·弗雷正在研究所的一塊黑板上潦草地寫著什麼。弗雷穿著白色的長外套,正在羅列化學藥品名單,並用箭頭串聯它們之間的關係。黑板的一邊,是一列細胞毒素藥物——環磷酰胺、長春新堿、甲基苄肼、甲氨蝶呤。在另一邊,是一列朱布羅德和弗雷想嚐試治療的新癌症:乳腺癌、卵巢癌、肺癌、淋巴瘤。連接黑板兩邊的是用粉筆畫的線,把細胞毒素組合與癌症連接起來。乍一看,好像弗雷正在演算數學公式:A+B殺死C,E+F消滅G。
弗雷單子上的藥,大體上有三個來源。有些比如氨喋呤或甲氨蝶呤,是科學家靈光乍現的產物(法伯通過猜測葉酸拮抗劑可能阻礙白血病細胞生長,發現了氨喋呤)。其他一些,比如氮芥或者放線菌素D,是機緣巧合的產物,比如人們偶然發現芥子氣或土壤細菌能殺滅癌細胞。而其餘的,比如6-巰基嘌呤,來自藥物篩選工作——檢測上千種分子並找到少數幾種擁有殺滅癌細胞活性的藥物。
有一個顯著的共性把所有這些藥物聯係在一起,那就是它們都毫無例外是“細胞生長抑製劑”。比如氮芥會損傷DNA,殺死幾乎所有正在分裂的細胞;它能優先殺死癌細胞,因為癌細胞分裂得最活躍。想要設計出一種理想的抗癌藥物,必須要在癌細胞上鑒定出一個特殊的分子靶點,並且創造出一種化學藥物來攻擊這個靶點。但人們對癌症的基本生物學特性所知太少,事實上在20世紀60年代,想要找到這樣的分子靶點是難以想象的。但是即使缺少這樣的靶點,弗雷和弗雷瑞克也治好了一些患白血病的孩子。即使一般的細胞毒素,如果配以充足的活性劑量,都能以這種方式最終消除癌症。
這種虛張聲勢的邏輯必然是一種催眠藥。當時研究所裏的另一位職員,文森特·德維塔(VincentDeVita)寫道:“20世紀60年代,新一代癌症研究員曾想解決一個共同的問題,那就是細胞毒素化療是否有能力治療任何一種晚期惡性腫瘤。”對於弗雷和朱布羅德來說,回答這個“共同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運用越來越多的組合化療設備,來對抗另一種癌症——這次是一種固體腫瘤——這將讓他們重走探究白血病的進程。如果這種療法能對另一種癌症產生效果,那麼毫無質疑,腫瘤學已經發現了對付共同問題的通用解決辦法。那時,一種療法就能治療所有的癌症了。
但是要用哪種癌症驗證這個原理呢?像卡普蘭一樣,朱布羅德、德威塔和卡尼洛斯同樣把目光轉向霍奇金病,這種處於固體與液體之間模糊的邊界地帶的癌症,也是一個介於白血病、肺癌或乳腺癌之間的踏腳石。卡普蘭已經在斯坦福證明了霍奇金淋巴瘤可被精密地分期,那種局部疾病可以用高劑量的擴大野放療治愈。卡普蘭已經解開了一半的方程式:他曾用局部療法和放射治療治愈了隻發生在局部的霍奇金病。如果轉移性的霍奇金病能通過係統、強力的組合化療法治愈,那麼朱布羅德的“通用解決方法”就有可信度了。這樣,方程就能被完全解開。
文森特·德威塔來自紐約混亂的揚克斯區,為人坦率、勇敢好鬥,連續從大學和醫學院拿到學位,並於1963年來到國家癌症研究所,一腳踏進了朱布羅德、弗雷和弗雷瑞克令人著迷的研究軌道。他將這些人采用的非傳統方法稱為“瘋子做的癌症研究”,並立刻癡迷於此。這些人是癌症研究中的勇士,是發明了幾乎能殺死病人的新藥的雜技演員,玩的是死亡與孩子的遊戲。他認為:“一定要有人向懷疑派表明,隻要用對了藥就真的可以治愈癌症。”1964年初,他開始著手證明這些懷疑派是錯誤的。
德威塔領導第一個試驗,就是檢驗強力組合化療治療晚期霍奇金病的四種藥物——甲氨蝶呤、長春新堿(也叫作長春堿)、氮芥和強的鬆(一種叫作“MOMP”的強毒性雞尾酒)。這次試驗僅治療14位病人;他們都入院治療,被限製在隔離房中,防止血液中白細胞計數降低,引發感染危及生命。不出所料,這種治療方法在國家癌症研究所受到了尖銳批評,這又是一次通往混合毒劑的死亡世界的飛躍。但弗雷出麵,平息了批評,使這個項目得以繼續進行。
1964年,德威塔進一步調整了療法。甲氨蝶呤被一種更強力的甲基苄肼試劑所取代,治療周期從兩個半月延長到六個月。德威塔帶著一組誌趣相投的年輕研究人員,開始讓晚期霍奇金病患者加入“新雞尾酒療法”的試驗中,這個試驗叫“MOPP”。與淋巴母細胞白血病一樣,霍奇金病是一種罕見疾病,但是研究者並不需要費力地找病人。晚期霍奇金病,往往伴隨幽靈般的複發症,危及生命。青年男女(這種疾病通常會襲擊二三十歲的男女)往往被作為沒有治愈希望的病例送到國家癌症研究所來,因此他們就成了理想的實驗對象。僅僅三年,德威塔和卡米洛斯共吸收了43位病例患者。其中9人按卡普蘭的方法接受擴大野放療,但不幸的是,疾病仍然無情地出現廣泛擴散和轉移。其他人則用特定的某些單一試劑來治療。他們中無人對先前的藥物有任何持續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