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像在他們之前更年輕的一組白血病團隊一樣,一組新的患者每兩周在這家機構裏出現,坐上臨床中心的塑料椅,排隊領取政府分發的餅幹,等待試驗藥物的突襲猛攻。他們中最小的12歲,甚至還算不上是少年,但淋巴瘤細胞占據了她的肺和肝。一位13歲的男孩胸膜腔生出了霍奇金病,惡性液體壓迫著胸腔和肺,讓他呼吸困難。他們中年紀最大的是一位69歲婦女,霍奇金病堵塞了她的腸道入口。
如果VAMP的恐怖在於感染引發的死亡——孩子們倒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細菌在血液中流竄,卻找不到任何白細胞,那麼MOPP的恐怖則深入內髒,導致過度嘔吐致死。伴隨著治療產生的惡心感是毀滅性的。它突然出現,強烈得幾乎讓人失神落魄,又突然減輕。許多病人,每兩周要從附近的城市搭機過來接受治療。飛機在空中顛簸飛行,藥物在血液裏左衝右撞,對很多人來說,這是一個比疾病更恐怖的噩夢。
反胃惡心僅僅是開始。隨著德威塔不斷推進組合化療的進程,更複雜和新奇的折磨也相繼出現。化療會造成男性和一些女性永遠失去生育能力。細胞毒素藥物引起的免疫係統喪失會引發特殊的感染——一種由卡氏肺孢子蟲(PCP)引起的罕見肺炎。第一例成人病例在一位接受了MOPP的病人體內發現。也許化療最令人不安的副作用會在十年以後才出現。幾位由霍奇金病治愈的年輕人,可能由於早期MOPP化療,又出現了第二種癌症,它通常是一種有極富攻擊性和抗藥性的白血病。和放射線一樣,細胞毒素化療會變成一把雙刃劍:一方麵治療癌症,另一方麵引發癌症。
盡管存在明顯糟糕的副作用,但在治療過程之初,這種療法還是收到了成效。幾周內,很多年輕人體內明顯腫脹的淋巴結消散了。來自伊利諾斯的一位12歲男孩,曾被霍奇金病折磨得死去活來,體重還不足23公斤;經過不到三個月的治療,體重增長了一倍,身高也竄了大約60厘米。其他病人身上,霍奇金病對器官的殘害也減輕了。胸膜積液慢慢清除,腸內的淋巴結消失了。幾個月過去,組合化療明顯地取得了又一次的成功。半年後,43名病人中有35名得到了完全緩解。MOPP試驗並沒有對照組,但人們不需要對照組就能看出效果。對於晚期霍奇金病患者而言,這種反應和緩解率是史無前例的。這種成功將會長期持續下去:一半以上的患者會被治愈。
即使早期並不相信化療的卡普蘭都表示震驚。他寫道:“有些晚期病人現在都毫無複發地活下來,多重藥物化療戲劇性地改變了先前被分到III期或IV期霍奇金病的預後。”
1968年5月,MOPP試驗上升到意料之外的強度,在淋巴母細胞白血病界也出了同樣出乎意料的新聞。
弗雷和弗雷瑞克的VAMP療法,受挫於一個奇怪而殘酷的階段。組合化療治愈了大多數孩子血液和骨髓裏的白血病,但是癌症卻在腦內爆炸性地發作。1962年VAMP試驗之後的幾個月,這些患兒大多帶著看上去無害的神經症狀蹣跚著回到了診所,但在一周或兩周後,情況急轉直下,突然死亡。曾經被廣泛讚譽為國家癌症研究所成功典範的VAMP,反而變成了一場噩夢。在最初接受治療的15位病人中,隻有兩人活了下來。在國家癌症研究所,曾經激勵了最初研究的雄心和聲勢,如今走向了冷酷的現實。也許法伯的批評是正確的。也許淋巴母細胞白血病,最多隻能暫時緩解,但永遠不能治愈。也許最終,保守療法才是最佳選擇。
但是,許多腫瘤學家已經嚐到了高劑量化療的成功滋味,他們無法壓抑自己的樂觀情緒:萬一是VAMP的強度還不夠呢?如果化療能夠更進一步增強、更接近容忍極限呢?
這場爭論的帶頭人是36歲的腫瘤學家唐納德·平克爾(DonaldPinkel),他曾是法伯的弟子,被從波士頓招募到田納西州的孟菲斯,籌建一個白血病項目。在許多方麵,孟菲斯都是波士頓的反麵。孟菲斯到處充斥激烈的種族壓力和搖滾樂,南麵是金粉大廈林立的恩賜之地,北邊是嚴酷孤立的黑人居民區。孟菲斯騷動不安、無法預測、色彩繽紛、常年溫暖,並且在醫學上講,是一個無人地帶。平克爾的新醫院叫聖猶大醫院(St.Jude,很適當地以注定失敗的守護神命名),是一座混凝土的海星狀建築,突兀在一片不毛之地的停車場上。1961年,平克爾來到這裏的時候,醫院還幾乎不能運轉,“沒有過去的記錄、資金不確定、大樓未完工、缺少醫護人員和其他員工”。
盡管如此,平克爾仍然建立了一個化療病房並投入運作,有護士、住院醫生,還有受過培訓的研究員專門管理有毒、易變的藥物。平克爾小組遠離紐約和波士頓的白血病研究中心,一心要超越其他所有白血病試驗,要青出於藍,把高劑量的組合化療推到極致。因此,平克爾在一次又一次的試驗中苦心鑽研,一步又一步接近耐受性的最大極限。平克爾及其同事對原有療法進行了四項重要革新。
首先,平克爾解釋說組合藥物對引起緩解是必要的,卻是遠遠不夠的。也許我們需要組合的組合——六種、七種甚至八種化學毒素彼此混合搭配,以獲得最大的效果。
第二,由於強力的化學藥品無法打破血腦屏障,很容易引起神經係統的複發,也許需要把化療藥劑注射到浸入脊髓的液體,逐步灌入神經係統。
第三,或許僅用滴注法也是不夠的。既然X射線能穿越血腦屏障,深入大腦,也許人們需要用高劑量的放射線照射顱骨,殺死腦內殘餘的癌細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