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 消失的體液(1 / 2)

拷問屍體,並非解剖精義。

——約翰·鄧恩(JohnDonne)

1533年冬天,來自布魯塞爾的19歲學生安德雷亞斯·維薩裏(AndreasVesalius)來到巴黎大學,希望能夠學習蓋倫的解剖學和病理學,以便日後成為一名外科醫生懸壺濟世。令維薩裏震驚、失望的是,大學裏的解剖學課程荒謬無序。學校缺少進行解剖演示的專門場所,進行解剖演示的主宮醫院(HospitalDieu)地下室也很恐怖。在那裏,講師們需要在腐爛的屍體之間趟出一條路才能前行,而狗則在一旁咬噬骨頭和散落下的肌肉。維薩裏在一封信中寫道:“除了位置錯擺的八塊腹部肌肉之外,沒有人曾經向我展示過另一塊肌肉,也沒有任何骨骼,更不要說神經、靜脈和動脈的關聯了。”由於沒有關於人體器官圖的引導,外科醫生們隻能任由自己對屍體劈砍摸索,就好像沒有海圖的水手出海——盲目地引導病人。

維薩裏對這些盲目的解剖研究感到心灰意冷,於是他決定繪製自己的“解剖學地圖”。他需要有自己的標本,因此開始搜尋巴黎附近的墓地,尋找骨頭和屍體。在蒙福孔(Montfaucon),他發現了巴黎最大規模的絞刑場,經常會有一些死囚的屍體懸掛在那裏的絞刑架上。幾英裏之外,是無辜者公墓(CemeteryoftheInnocents),受大瘟疫感染的死難者的屍骸就半埋於此,已經腐爛到了骨頭。

絞刑場和墓地是中世紀解剖學家的“便利店”,為維薩裏提供了一具又一具的標本。他一次又一次地到這裏“劫掠”,經常一天去兩次,從鎖鏈上割下標本,偷運回自己的解剖室。就在這種駭人的亡魂世界中,解剖學反而在他麵前活躍了起來。1538年,維薩裏同提香(Titian)畫室的一位藝術家合作,推出了他精心編製的畫板和著作——詳盡繪製了動脈和靜脈的路線圖,以及神經和淋巴結的位置。在某些畫板上,他掀開組織層,暴露出其下精細的外科平麵。在另一幅繪圖中,他從橫剖麵的角度切開大腦,以展示延髓池和腦室之間的關係。這相當於一種人工的CT掃描,但卻早於CT機問世幾百年。

維薩裏的解剖學工程在剛開始的時候,隻是純粹的智力練習。但是,它很快就被推動著走向滿足實用性的需求。蓋倫的體液致病理論認為所有的疾病都起源於四種主要體液的病理性淤滯,所以需要對病人采取放血以及通便淨化的手段,把肇事的體液擠出體外。但是要放血成功,必須針對病人的特定部位施行。比如,要對病人進行以預防疾病為目的的預防性放血,就需要在遠離可能的發病部位的部位施行,以便將體液引出。但是,如果要對病人實施治療性放血,即要治療已經發生的疾病,就需要在其附近通向發病部位的血管上進行放血操作。

為了理清這個本已模糊的理論,蓋倫從希波克拉底那裏借用了一個同樣模糊的表達法,這個詞在希臘語中表示“直入(straightinto)”,描述“直入”腫瘤的血管。但是,蓋倫的術語令內科醫生們更加捉摸不定。他們感到疑惑,蓋倫所說的“直入”究竟是什麼意思?哪些血管會直入某一腫瘤或某一器官?哪根血管又會通出?這些指導造成了一個充滿誤解的迷宮。在缺少係統性解剖學繪圖、正常解剖學尚未建立的情況下,也就不可能推想異常的解剖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