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簡短、生動的描述給未來的腫瘤學研究帶來了深刻的影響,遠遠超出蓋倫(或蓋爾)的意圖。蓋倫學說認為,癌症是一種係統性惡變狀態,是體內黑膽汁分泌過量,腫瘤不過是體內深層功能失調所致的局部表象,一種遍布全身的生理性失衡。希波克拉底曾發表過一種深奧見解,認為癌症“最好不要治,因為這樣病人活得更久”。500年後,蓋倫用一係列天馬行空的生理學猜想解釋了他老師精辟的思考。蓋倫提出,手術治療癌症的問題在於黑膽汁無處不在,就像其他液體一樣無可避免、四處彌漫。你可以把癌變切除,但是膽汁還會流回原處,正像樹液滲透樹的枝幹一樣。
公元199年,蓋倫逝於羅馬。但是,他對醫學的影響卻長達一千多年。黑膽汁致癌理論的隱喻性是如此地具有誘惑力,以至於它牢牢地占據在醫生們的頭腦中。因此,手術切除腫瘤被認為是治標不治本,隻有傻瓜才會做。一代又一代的外科醫生把自己的觀察累加到蓋倫的觀察之上,進一步夯實了這一理論。“不要被引入歧途而實施手術”,14世紀中葉,阿德爾納(Arderne)的約翰這樣寫道,“手術隻會讓你丟臉”。“那些假裝能夠通過切割、挖出和摘除等方法來治療癌症的人,不過是把一種非潰瘍性癌症轉化成了潰瘍性癌症而已……在我的行醫生涯中,我從來沒有見過一例用切除手術治好癌症的,也沒聽說任何人做到過。”可能是15世紀最有影響的外科醫生萊昂納多·博提帕格拉(LeonardBertipaglia)如是加上了自己的訓誡。
蓋倫可能在無意間為後世癌症患者做了件善事,至少是暫時性地造福了這些患者。在沒有麻醉藥和抗生素的中世紀,大多數外科手術都是在診所的某個暗室中進行的,更常見的是在一家理發館的後間進行的——用皮帶固定病人,手術刀鏽跡斑斑,往往釀成危及生命的災難性後果。16世紀的外科醫生帕雷(AmbroisePare)就曾描述了用煤火加熱的烙鐵來燒焦腫瘤,或者用硫酸藥膏來燒除腫瘤。即使皮膚上一處小的劃痕,在這樣治療後,也會很快化膿造成致命的感染。腫瘤在輕微的刺激下,也往往會造成大量出血。
18世紀的德國醫生洛倫茨·海斯特(LorenzHeister)曾經這樣描述自己診所裏實施的乳房切除術,那好像是一種犧牲獻祭的儀式一樣:“許多女性能夠鼓起巨大的勇氣來接受這種手術,甚至不會發出呻吟。但是另一些女性則慘叫不止,最無畏的醫生也會聞之喪膽,從而阻礙手術的繼續進行。為了執行這種手術,外科醫生要性格堅定,不被患者的慘叫所驚擾。”
可以想見,很多患者寧可放棄進行這種“大無畏手術”的機會,而把命運交給蓋倫——嚐試服用係統性的藥劑來清除黑膽汁。於是,藥鋪裏很快就擺滿了令人歎為觀止的治癌藥物:鉛製劑、砷的提取物、野豬的牙齒、狐狸的肺、尖銳的象牙、帶殼的蓖麻、海底的白珊瑚、吐根、番瀉葉,以及零碎雜湊的瀉藥和輕瀉劑,還有用來對付難以忍受的疼痛的酒精和鴉片製劑。17世紀,用螃蟹眼做的糊劑非常流行,能賣到5先令一磅——人們寄希望於以毒攻毒的效果。這一時代的藥劑藥膏與療法變得越來越奇怪——山羊糞、青蛙、烏鴉的腳、臭甘菊、烏龜肝、聖水;或者覆手祝福,還有鉛板壓迫腫瘤,種種方式方法不一而足。
雖然蓋倫提出了建議,但是人們仍然不時地用手術切除小型腫瘤(據記載,即使蓋倫本人也做過這種手術,可能隻是做個整容,或者臨終“安慰”治療)。但是作為一種療法,用手術祛除癌症仍然隻是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才實施的。當藥劑與手術無效的時候,醫生們隻得求助於蓋倫教誨唯一可行的療法——采取一係列複雜的放血和通便程式,以擠出體液,仿佛身體是一塊吸入過飽的沉重海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