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古文稿於1930年被翻譯出來,現在被認為可能是公元前2625年古埃及偉大的醫生印和闐的教誨。印和闐是為我們所知古埃及王朝時代少數幾個非皇族的埃及人,他是一位文藝複興式的大師,是埃及文藝複興運動的核心人物。作為國王佐塞爾(Djozer)的高官,他涉獵神經外科學,並在建築領域大顯身手,曾做出過最早的占星術和天文學研究。即使是古希臘人幾百年後行進在埃及的大地上,麵對這位如同熊熊烈火的偉大智者,也認為他是一位古代的法師,並把他與自己的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融合為一。
但是,史密斯莎草紙令人驚訝的一點不是魔法和宗教的內容,而恰恰是缺少魔法和宗教的記錄。雖然沉浸在法術、咒語、魅力的世界中,但是印和闐用超然、不加修飾的科學詞彙來描寫骨折和脊椎異位,仿佛他寫的是一部現代外科教科書。莎草紙上記述的48個病例,包括了手部骨折、皮膚的多孔洞潰瘍、頭骨破碎,這些都被視為醫學問題而非神秘現象。每個病例,他都做了解剖描述、診斷、總結和預後。
這位古代醫生為世人點亮了一盞指路明燈,正是在它的照耀下,癌症才第一次作為一種獨立的疾病浮現出來。印和闐在描述第45個病例時提出:“如果你檢查病人的胸部有鼓起的腫塊,並且發現腫塊已經超過了胸部的範圍;如果你把手放在胸部,發現腫塊是涼的,用手觸摸它的時候沒有發熱,也沒有粗糙的顆粒,不含任何液體,亦沒有任何分泌物,但你觸摸它的時候感覺有隆起,你就該對他說:‘這是腫塊病例……乳房上隆起的腫瘤意味著胸內有腫塊存在,體積大、分布廣泛、硬實;觸摸它們就像在觸摸一隻球狀包裹,或者可以把它們比作未成熟的河曼果(hemat),摸上去又硬又涼。’”
乳房上鼓起的腫塊,又硬又涼,且密實如河曼果,潛伏在皮膚下蔓延——很難再找到對乳腺癌這麼生動的描述了。莎草紙上每一個病例中,都有簡潔的治療討論,即使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如通過耳朵向做了神經外科手術的病人灌以牛奶、為傷口敷藥膏、為燒傷塗油膏。但對於第45個病例,印和闐陷入了不尋常的沉默。在“治療”項下,他隻寫了短短的一句:“沒有治療方法。”
在承認了醫療上的無能之後,癌症就幾乎從古代醫學史中消失了。其他疾病通過在全球範圍內的爆發循環,在傳說和史冊中留下了它們神秘的足跡。公元前1715年,狂暴的瘟疫——可能是斑疹傷寒(Typhus),肆虐了港口城市阿瓦裏(Avaris),殺死了大量人口。公元前12世紀,天花在一些地區爆發,天花令拉美西斯五世(RamsesV)的臉上落下了麻子。在印度河流域,結核病如同季節性洪水一般起起落落。然而,如果說癌症在這些大規模流行病的空隙中依然存在的話,那麼它也隻存在於沉默中,在醫學文獻或其他文獻中未留下可循的蹤跡。
印和闐描述腫瘤兩千年後,我們才再一次聽到癌症的消息。這次它同樣也是遁形於沉默中,成為一種隱秘的恥辱。希臘曆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在公元前440年左右撰寫了《曆史》(Histories)的一書,其中記載,波斯皇後阿托莎突然患上了一種不尋常的疾病。阿托莎是居魯士(Cyrus)的女兒,也是大流士(Darius)的妻子。大流士不僅繼承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帝位,也繼承了以殘暴著稱的統治手段,國土從地中海的呂底亞跨越到波斯灣的巴比倫。阿托莎皇後在位期間,發現自己的乳房上有一塊流血的腫塊,可能是由一種特別惡性的炎性乳腺癌造成的(在炎性乳腺癌中,惡性腫瘤細胞侵入乳房的淋巴結,造成紅腫)。
隻要阿托莎願意,從巴比倫到希臘的醫生便會蜂擁而來,侍候於病榻之側。但與此相反,她卻自我封閉,脾氣暴躁又令人費解。她將自己裹在床單裏,強加隔離。大流士的醫生很可能曾試圖治療她,但無濟於事。最終,一名叫德摩西迪斯(Democedes)的希臘奴隸說服了她——讓他來幫助她切除腫瘤。
手術後不久,阿托莎就從希羅多德的文本中神秘地消失了。對於希羅多德來說,她僅僅是一段小小的劇情曲折。我們不知道她的腫瘤是否複發了,或她是怎樣死的、何時死的,但德摩西迪斯的這次切除至少獲得了暫時的成功,他讓阿托莎擺脫了這一病痛的折磨,活了下來。阿托莎內心充滿了狂熱的感激之情和領土野心。原來大流士一直計劃東征鄰國東斯基泰(Scythia)。而一心重返故鄉的德摩西迪斯慫恿阿托莎向夫君遊說,向西征討希臘。波斯帝國從東到西的轉身,以及隨後一係列的希波戰爭,成為西方早期曆史的決定性時刻。因此也可以說,是阿托莎的腫瘤悄悄揚起了千艘戰帆。癌症,即使是作為一種秘密的疾病,也在古代世界留下了它的指紋。
但希羅多德和印和闐畢竟是講故事的人。和所有的故事一樣,他們的故事有缺漏和矛盾之處。故事中所形容的“癌症”可能是真正的腫瘤,也可能隻是膿腫、潰瘍、疣或痣。隻有那些在曆史上因為種種奇怪原因而保存下來的惡性組織,才構成不容置疑的癌症病例。若要麵對麵地觀察癌症,看清這種古老的疾病,就需要回到那片遙遠的千年墓地。它位於風沙吹拂的秘魯南部平原。
這片平原位於阿塔卡馬沙漠的北部邊緣。這是一片幹燥、荒涼的帶狀地域,綿延上千公裏,落在安第斯山脈從秘魯南部延展到智利的巨大背風麵,這裏不斷受到溫暖、幹燥的和風吹拂。自有曆史記載以來,這裏就從沒下過雨。很難想象,人類曾在這裏生活,並盛極一時。但的確曾如此:平原上散落著數百個墳墓——在黏土中挖出的小淺坑,再仔細地排列上岩石。千百年來,狗、暴風和盜墓賊挖出了這些淺墳,也發掘出了曆史。
墳墓中掩埋了科裏巴亞(Chiribaya)部落成員的木乃伊遺骸。科裏巴亞人並未給死者的遺體做過什麼特別的防腐措施,但得天獨厚的完美氣候很適合把它們做成木乃伊。黏土從屍體下麵吸幹了水分和液體,風則在上麵吹幹了組織。屍體往往以坐姿進行放置,從而迅速地凍結在時空之中。
1990年,一片約有140具屍體的幹化大墳地引起了明尼蘇達州大學德盧斯(Duluth)分校教授阿瑟·奧夫德海德(ArthurAufderheide)的注意。教授是一名病理學家,但專長是以古標本研究為主的古病理學。這個領域同法伯的專業不同,解剖的對象不是剛死不久的患者,而是發現於考古遺址的木乃伊。奧夫德海德在明尼蘇達大學的一間圓拱形的地下室中,用小型的無菌奶容器存儲這些人體標本,在他的儲藏櫃裏有近5000件組織,幾十種活檢標本和數百具破碎的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