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酸酸的童年(2 / 3)

糧子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人,他記不清了。隻是一醒來時,天已大亮了,雲子他爹正領著幾個人手裏拿著抓鉤鐵鍁在他門前。雲子爹跺著腳罵狗黑裏咬了他,非打死這狗不可。娘和奶奶正哭著,狗偎在娘的腿邊,眼裏也淌著淚。雲子她爹哭聲越來越高,就朝娘這邊走來,娘和狗一動都不動。娘突然蹲下身子護著狗,兩眼瞪著走來的人,狗也一動不動的望著雲子爹。雲子爹正要說什麼,狗就呼地向他撲去,一口咬住他的左腿,死死的不放。糧子娘向前撲上去的時候,狗已被抓鉤釘在了地上,但狗一聲都沒叫,當另一把抓鉤釘在狗身上的時候,雲子她爹才從狗嘴裏拔出流血的腿。兩把抓鉤拔了下來,狗兩眼瞪著天,一動不動了……糧子和娘大哭起來。糧子奶就扶著矮凳挪到狗的身邊,用那把老手撫著狗的頭,喃喃的說,“你有七十二條命哩,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這狗真的沒死,夜裏就跑了出去,可第二天村外就我多了一條瘋狗,它瘋了。村裏的人就都害怕,瘋狗咬著人人也得瘋呢,人們就合計打死它,可到打他的時候就打不到它了。日子長了,這狗就成了村子裏人的一塊心病,可糧子奶奶總是說它不會亂咬人的,不會的,不會的,冤有頭債有主。

三年過去了,這狗隻是偶爾在村外露幾次麵。但這年的冬天時,雲子她爹卻突然間瘋了,汪汪不停地學狗叫。從此,村裏的人再沒有人見過糧子家的那條白腦門,白眼皮,豎著兩耳朵的老黑狗。

四、豌豆花

每天吃過飯,糧山嘴裏就吐酸水。今晌午剛吃過飯,他的胃就向上一抽一抽的,嘴也就一張一張的,酸水就一股子一股子的吐出來。他最討厭吃的就是紅署了,可自打他知道啥叫飯時,往嘴裏進的就是紅署。早上煮紅署、晌午就是一拉象皮條一樣長的紅署麵黑饃、晚上就隻有紅署茶了。嘴裏的酸水還沒吐了出來完,爹就大聲說,“糧山,你在那放屁哩,還不去拾糞!”糧山沒說一句話,隻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爹,就生氣地挎起糞籃子向門外走去,出了大門他狠狠地用鏟子砸了一下土院牆,算是對爹的報複。

糧山出了村子,就向東邊的流沙塘走去。他腦子想的什麼,自己也弄不清楚,因為胃一直在一陣一陣地抽著,酸水沒有了,吐出來的都是酸沫。還叫我糧山呢,吃過你幾口糧,糧山的胃停下來抽就在心裏恨爹,再停下來抽又恨一次爹,他就這樣走幾步抽一次,抽一次恨一次。要擱到平時他總是胳膊挎著籃子眼不停地往四處瞅,看有沒有狗啊人啊或什麼物件拉下的屎。可今天他的腦子被胃抽得一晃一晃的,就沒有了心情。恨著恨著,一低頭眼前就有一泡狗糞。這是怎樣的一泡狗屎呀,隻是一團綠色的麥葉堆在一起,上麵是有些發幹的白沫,太陽下放著水光。糧山知道拉這屎的狗一定沒跑多遠,說不定又鑽到麥地裏去吃麥葉了。這時,糧山才注意到身邊的麥子都抽穗了,心情就陡然好了點兒。麥子熟了,就有幾天白麵麵條吃了,兩腿就輕了起來。

再往前一看,麥地中間的豌豆花全開了,望不到頭的一大片。象是喂牛的半吊子大爺又說了一個笑話,把花惹得跟牛屋裏的人一樣笑得一仰一合的。糧山就不由自主地向麥地深處趟去。隊裏怕孩子們偷吃豌豆,每年都把豌豆種在麥地中間。豌豆花和麥地接在一起的時候,糧山停了下來。他首先看到的是靠自己身子最近的兩朵花,一朵朝著他,張開薄薄的粉白的嘴唇一樣的花瓣,正在對他笑著,並有吟吟笑聲入耳;另一朵淡紫色的卻扭頭遮麵,也正在對他笑,雖然有些害羞,卻總掩不住笑顏。這時,糧山就有一種饑餓感,他覺得這花一定能吃,就想象牛一樣撲過去,猛吃幾口,但又不忍心似的遲疑下來。他決定不吃這花時,心裏又生出一種不好意思來,就對眼前的花兒報歉的笑了。暖絨絨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就有了些眠意,再想起什麼的時候已被埋在了花裏,眼的上空全是白色紫色的微笑,胃裏全然沒有了酸味,整個身體裏都汩汩流淌著花的清香……糧山再站起來時,花上麵濃濃的香味就飄動得快了起來,釅釅的空氣在千萬條光線的攪動中,從他的臉上、手上、耳朵上蕩來漾去的;糧山長吸了一口香氣,抬眼向前麵望去,白的紫的花象花海裏的波浪,一起一伏的向他湧來,湧來;可一轉眼,花的波浪又掉轉了頭,從他身邊一起一伏的向遠處漂去,他的眼就隨著波浪向前走去;突然,糧山大吃一驚,他看到遠處有一朵麵盆一樣的大白花,在陽光下一高一低地動得最歡,他就中了魔一樣向前跑去……跑著跑著,糧山猛地停了下來,他用手狠勁地揉了揉兩眼,再抬頭看時白花就不再動了,一個女的慌亂的提起褲子正驚惶地望著他。糧山想轉身要跑,但兩腳就灌了鉛樣的抬不動,他的嘴合上的時候,隊長也提著褲子慢慢地站了起來,兩眼凶凶的盯著糧山,“你,你看到啥了?”糧山望一眼已蹲在花裏的女下放學生琴,在嗓子裏咕嚕著,“我,我看花,看花,不,不,我想吃花……”“你,你,你吃吧,我不問你,別說這事。”糧山嚇得蹲了下來。隊長和女下放學生琴一前一後地消失在花裏了。

糧山再看見眼前的花時,花兒又向他搖頭晃腦的笑開了,但已經不是一波一波的向前湧了,象是地底下有無數個人擠在一起搖著的一簇簇花。糧山瞅著眼前的一朵白花,眼睛一動不動,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突然他感到無比的饑餓。於是,他就瘋了一樣猛地用手攥了一把花,一用勁拽了下來,迅速地填在嘴裏,咽下去,再拽一把,咽下去,再拽一把……五、生產隊裏的豬

記不清從啥時候起,生產隊開始喂豬了。隊裏做事總要比一家一戶鬧的大些,先是在下放學生屋前麵壘起了一個長方形的豬圈,再把它分成一個一個的格子,每一個格子裏蓋一個小蓬子,蓬子前麵挖一個大坑是讓豬夏天打泥用的,坑的前麵就是一個水泥石子糊成的食盆子。不僅如此,還在圈的外麵牆上寫了“快吃快長為革命”的白石灰字,當然這字是下放學生小金出去學習人家經驗才寫上的。

開始喂豬時,是讓雲子的娘喂的,她男人是會計,這種輕閑的活兒當然得由她來幹,隊裏的其它女人隻有氣在肚子裏,都不在嘴上說什麼,誰叫自己不暖會計的被窩呢。隊裏先買了十頭豬,不到半年就死了兩頭,誰也沒說雲子的娘啥,隻是歎息這豬真沒福氣,在生產隊裏可比在一家一戶滋潤多了,昨就死呢。可過了一年其餘的人頭豬卻都不長膘。這時隊裏的人就都有意見了,意見來自雲予家的三頭豬咋就長得泥捏的一樣呢。於是,隊裏就不再讓雲子的娘喂了,改由叫玉泉的一個閨女喂。

玉泉年輕,還沒說婆家,平時背毛主席語錄背得最快,她喂豬一定會讓豬長得快。可這一次隊裏的人再一次失望了,雖然沒有死豬,但隊裏的豬仍沒有她自己家的長得快。這時就有婦女留她的小心,終於有一次看到她趁別人都下地做活時往自家拎豬食。事情出來後,天泉就有受不了,開會批她那天她突然從會場站起來,一口氣跑到村子唯一的水井邊,一抬腳跳了下去。

一個還沒出嫁的閨女,撈出來後就沒有人敢再說什麼,誰都怕有個閃失自己擔待不了,當然豬是不讓她再喂了。八頭豬整日哼哼叭鞏的,總得有人喂吧,最後大家終於想出了個辦法,讓下放學生小金喂。他是上海人,總不能把豬食往上海拿吧,再說了人家上誨也不喂豬啊,交給他喂是再放心不的了。